苾棠也没再继续为难他,让他下去了。
回到肃王府,萧昱琛已经回来了,在外院书房处理事务。苾棠知道他经手的政务多是要事,大都需要保密,所以从来不去他的书房,免得碰上他正和幕僚们商议。
幕僚们确实等了大半天了,年节已经过完,明日就要开衙,有很多事情压着要处理。可肃王从成王府一回来,就进了书房里面的隔间,脸色阴沉得像是暴风雨前夕空中翻卷的墨云,众幕僚都不敢上前去询问。
等到王妃从竹园回了王府,肃王立刻派人把颜奕叫了过来。满月宴尚未结束,小丫头没有等他就直接走了,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颜奕一板一眼地把当时萧昱霖和王妃说话的情形叙述了一遍,“成王殿下说了什么,王妃的脸色极差。奴才没有听清成王殿下的话,王妃说的话也听得不太清楚,只隐隐约约听到王妃说什么继位、皇后、遗旨什么的。”
萧昱琛手中的茶杯一歪,几滴茶水溅了出来。
颜奕又把王妃回竹园的事说了一遍,“奴才没有进屋,不知王妃和姚夫人说了什么,不过有个府医进了屋,不知道是给谁扶脉了。”
他的话说完,萧昱琛沉默未语,书房中落针可闻,陷入了压抑的死寂。
半晌,他挥挥手,让颜奕退下,自己也起身回了内院,完全没管那等了半天的幕僚们。
苾棠正窝在窗下的软榻上,身上搭着薄薄的毯子,手里把玩着一个巴掌大的小玉马,那是给茂哥准备的小玩意。
萧昱琛走到软榻边坐下,揭开她身上的毯子钻了进去,把她揽进了怀里。
“凉!”苾棠嫌弃地推开他的胸膛,他刚从外面进来,玄色锦衣的前襟一片冰凉。
“棠棠给暖暖就热乎了。”萧昱琛固执地不肯放开她,“棠棠怎么不等我就自己回来了?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苾棠仰起脸看他,纤长浓密的睫羽在眼睑下打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她还记得他说过要“恩爱两不疑”,就算昭文帝要立下遗诏自己不能为后,那也不是他的错,但她总要弄个明白,不能糊里糊涂活下去。
“我遇到成王了。”苾棠的手指抵在他的胸膛,勾勒着锦衣上暗色的花纹,双目却定定地看着他,“他说你答应了皇上一件事,将来是不会立我为皇后的。”
萧昱琛的黑眸中闪过一丝痛色,却并没有避开她的目光。
苾棠知道了,萧昱霖没有说谎。
萧昱琛缓缓道:“这话也不全对,是有这么一件事,但是我并没有答应父皇,只是父皇说了,将来会立下遗旨,使你不能为后。”
苾棠的手指不停,慢慢划到了他心口的位置,感觉到指尖下坚实的肌肉和蓬勃的跳动,她的声音飘飘忽忽,“那可怎么办呢?到时候我不能为后,那就得别的女子做琛哥哥的皇后,可是琛哥哥又答应了我一生一世一双人,这该如何两全呢?让我做琛哥哥的妾室,尊别的女子为主母,我生下的孩子为庶子,琛哥哥,我无法接受呢。”
她的语气是那样平静轻缓,近乎呢喃,脸上也没有一滴眼泪,可那黑白分明的眸子已经硬生生憋得通红。
“让棠棠做妾室,让我和棠棠生下的孩子做庶子,不只是棠棠无法接受,我也无法接受。”萧昱琛的手指在她脸上轻轻抚摸着,指腹的薄茧在那娇嫩莹白的脸上留下一道浅浅绯红,“棠棠不为后,我便不称帝。”
苾棠平静的表情终于维持不住了,似是精美的瓷器裂开了缝隙,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为了我,不要那个位子了?”
“不,我要。”萧昱琛低声道:“棠棠,生在皇家,我没有那么深的手足情,大哥……我不信任他,二哥并无治国之能,四弟现在看是个好的,可这世上将手足斩杀干净的皇帝实在是太多了,棠棠,我可以不杀兄弟,但是我不能把咱们一家人的性命交到别人的手里。”
迎着苾棠茫然不解的目光,萧昱琛压低了声音,“如果父皇驾崩时真的留下了那道遗旨,到时候,登上皇位的只能是咱们两个的儿子,我不会称帝,如果儿子还小,我就做摄政王,等他年满十八岁再把政务交给他,我带着棠棠和咱们的女儿去游山玩水。”
苾棠惊讶得嘴巴都合不上了,“那、那要是咱们没有儿子呢?”
“怎么会没有?!”萧昱琛正色道:“我的母妃只生了一个,就是我这个儿子。棠棠的父母生的第二个就是儿子,咱们两家都不是几代单传难生儿子的。要是没有儿子,那只能说明为夫努力地不够。”他的大掌慢慢滑到了苾棠的小腹,掌心滚烫的温度隔着衣服传了过去,“只要为夫勤勤恳恳地耕耘着,这里总会长出儿子来的。”
“呸!”苾棠又是害羞又是好笑,心底深处的感动更是一波一波涌上来,“你当我是块田不成,还‘长’出儿子来?!”
小丫头终于笑了,萧昱琛叹了口气,“棠棠,你下次心里难过的时候,还是直接哭鼻子吧,你不知道,你刚才双目通红硬憋着不肯掉眼泪,那又倔强又心酸的小模样,看得哥哥心都碎了。”
话一说开,苾棠倒真的委屈上了,扑进他怀里,娇娇地唤了一声“琛哥哥~”眼泪很快就打湿了他的前襟。
萧昱琛紧紧地抱着她,低低地叹道:“唉,我的小呆呆呀。”
第99章
把小丫头哄着睡下后, 萧昱琛又回到了外院书房, 一众幕僚还在等他。
萧昱琛把要紧的事简单交代了几句,又道:“皇上身边的人有给成王通风报信的, 不管是谁, 一定要把他找出来。”
皇上上次和他提起继位遗旨,这都是机密之事, 当时在场的人只有几个, 除了皇上身边的大太监,还有几个常常在龙案前侍奉的。萧昱琛记忆力极好,哪怕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他脑子中还略有些印象。双眸微阖, 仔细地回忆了一番, 就给出了几个名字。
原以为经过这次的事, 小丫头应该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了,可萧昱琛发现, 苾棠还是有心事,常常撑着下巴呆坐着, 眉头轻锁,似乎在想什么十分苦恼的事。
“棠棠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萧昱琛刚刚从礼部回来,礼部一下子去了一个尚书一个左侍郎,只剩下一个右侍郎苦苦支撑,而这两个空缺又引起了朝中官员纷纷争抢, 他是希望让沈书远任左侍郎,又怕他不愿意, 两人在外面商议了很久,回到王府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苾棠望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这些天她想通了,萧玉灵喜欢表哥,是不会轻易嫁给别人的,而让昭文帝同意表哥和萧玉灵的婚事,也是不太可能的。好在昭文帝已经给表哥赐过婚,对方却是通敌卖国的人家,经过这次失败,昭文帝估计不会再给表哥指婚,只要坚决不同意三公主的婚事就可以了。
既然没有办法促成这门婚事,萧玉灵又不肯嫁给别的人,那就只好尽量避免让她去和亲。
前世,这一年进了五月之后,整个北方发生了罕见的大旱,她偶尔听韩从瑾说起过,除了几条比较大的河流外,小的支流湖泊全都见底了。可这些大河又不会改道,离河流远的地方基本是颗粒无收,有些灾情严重的地方甚至出现了易子而食的惨剧。
西荣就是趁着这次天灾,大齐无暇他顾,提了不少过分的条件,其中一条就是让公主和亲。
苾棠想不出什么解决大旱的好法子,她自幼被母亲逼着学习,可谓是博览群书,可她往往不求甚解,此时再去读过的书中搜寻答案,却是一无所获。
至于大旱之后的朝廷赈灾,一是车队缓慢,二是层层克扣,到灾民手中的只有十之一二。
也许提前筹备的话,能使情况略好些,可她又以什么借口来说服萧昱琛提前准备应对一场毫无征兆的灾情呢?
“怎么,棠棠有话也不能对我说吗?”萧昱琛笑着坐到她身边,拉过她的手,在白嫩的掌心啄了一下。
“唔……琛哥哥,我……”苾棠犹豫半天,要想提前应对这场天灾,她是不可能做到的,只能靠萧昱琛,“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连着好几天做梦,都梦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琛哥哥,有时候我做梦真的很准的,像我十四岁那年秋狩,大公主和二公主联手,想要栽赃我偷了手串,我就提前梦到过,结果真的就发生了!”
她生恐萧昱琛不信,搜肠刮肚地想了一番前世今世都发生过的事,发现这样的事却不多,不知不觉间前世的轨迹已经大不相同。“对了,我还梦到过琛哥哥送我碧木珠,不过是在我十五岁及笄时送的贺礼。虽然时间上差了些,可那珠子真的是一模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