苾棠坐在马车一角,低着头,没有看那夜明珠,也没有开口说话。这马车是王府给她备的,比姚世南给她准备的那个更加舒适豪华,她也已经坐过几次了,却没发现暗格里还有个这么大的夜明珠。不过,此时她真的没有兴致去赏玩。
“棠棠。”萧昱琛低低地唤了一声。
苾棠抬起头来,默默地看着他。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车厢里重新归于寂静,只听见车轮粼粼行驶的声音。
她的眼神不复以往的欢喜依赖,也没有一丝新婚的娇羞,带着她自己可能都没有察觉到的疏离和审视,沉默地和他对视。她没有错开目光,盯着他的眼睛,好似想要看出些什么。
她的花钗歪了,衣襟上还有些湿痕,眼睛里带着红丝,显然是痛哭过的。
面对这样的她,他是无论如何也气不起来的。
暗暗叹了口气,他起身坐到了她的身侧,长臂一伸,将她娇小的身子揽在怀中,薄唇在她白净的额头上轻轻一吻,感觉到她瞬间的僵硬,他抱紧了她,在她耳边低声道:“棠棠,我心悦你,山无棱,天地合,此情不变。”
第95章
昭文帝为什么要害姨母不孕?为什么要害年幼的大表哥夭折?
这个问题始终萦绕在苾棠的脑子里, 她坐马车在想, 回到王府换衣服在想,用晚膳的时候也在想。
躺到床上, 苾棠依旧在想着这件事。要说昭文帝不喜欢姨母, 苾棠并不相信,她自幼就生活在宫里, 昭文帝对姨母如何她还是看得很清楚的。难道是因为沈家?
沈家……
她翻了个身, 又想到了三公主和沈书远的事,昭文帝给表哥赐婚的时候,萧玉灵说“他明明知道的”,昭文帝是不是为了避免让表哥娶到萧玉灵, 才匆忙给表哥赐婚的, 顺便还拉了几个垫背的, 让他这场突如其来的赐婚显得不是故意针对表哥?
沈家……
她又翻了个身。她没有见过外祖父,听说外祖父当年也是首辅, 一代大儒,门生众多, 声名比舅舅还要显赫。想比较她听过的外祖父传闻,舅舅就低调多了,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首辅的位子,并没有什么所谓的门生。
可即便这样,两任首辅, 一个皇后,母亲又嫁给了武官之首的大都督, 而自己又嫁给了权倾朝野的肃王殿下。
沈家的势力果然是大得吓死人啊……
苾棠又翻了个身。怀璧其罪,沈家就算忠心耿耿,没有任何谋逆的心思,可一国之君会不会忌惮沈家呢?外戚专权,她自幼就被母亲逼着读了很多书,这个词自然是十分熟悉,可她从来没有往自己身上想过。现在她也成了这有能力专权的外戚一份子了。
如果昭文帝是因为忌惮沈家,才故意不给姨母留孩子,倒也说得过去,毕竟一个皇后生下的嫡子,只要不是身体残障,一定会成为下一任国君的,那沈家的势力就更大了。
她又翻了个身。
“棠棠。”萧昱琛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无奈,“你是不是在烘饼子?”她已经翻来覆去地折腾半天了。
苾棠身子一僵,她慢慢地躺平了,纤白的手指紧紧抓着被子,“对不起,我吵到你了,我不翻了。”
萧昱琛叹了口气,长臂一伸,将她揽进了自己怀里,一只胳膊垫在她的脖颈下给她当枕头,一只手抚在她的后背,一腿平伸,一腿弯曲从她的纤腰上跨过,苾棠整个人被他嵌在了怀里。
以往这个时候,苾棠的手臂一定会搭在他的腰上,纤细的小腿也会跨过他平伸的那条腿,两个人侧躺着面对面相拥,身体契合地严丝合缝。她的小脸还会在他的胸膛蹭两下,寻找一个最舒服的位置。
此刻她的身体却是僵直的,她的双臂屈在身前,隔开了两人的身体,她的双腿伸直,没有碰他。
萧昱琛的大手在她纤弱的后背上轻轻抚摸着。父皇对沈家做的事,沈家的人知道了绝对不会原谅,纵然不能把一国之君怎么样,只能忍气吞声,但心里怎么可能没有怨气?
他估计沈诺岱早就猜到了事情的真相,所以在丁忧的那三年,渐渐远离了沈皇后,包括他的一双儿女,也从不去沈皇后那里,从不参加皇宫中举办的任何宴会。一是为了不让嫡长子夭折的悲剧重演,二是主动做出和沈皇后离心的样子,好安抚父皇那颗不安的心。
至于沈家的女眷,沈皇后不知什么时候猜到了,沈诺岚应该还不知道,她果决狠辣,要是知道父皇曾经做出的事,绝对不肯把她的宝贝女儿嫁给自己。
现在,恐怕他怀里的小丫头也猜到了。
就像他之前担心的那样,小丫头对他也起了防备隔阂的心思,虽然她在努力地表现得和平常一样,可她在他心里盘恒了这么多年,他对她的小动作可谓一清二楚,怎么不知道她只是还没想好怎么办,所以暂时地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而已。
纵然他心机深沉,也不能完全掌控别人的心思,尤其是心爱的女子。要是小丫头从此恨上了他,再也不喜欢他,成亲一个月的甜蜜永远都只是不能重现的记忆,萧昱琛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暗暗庆幸自己已经娶到了小丫头,不然,恐怕就算他用救命之恩相挟,他也未必能如愿。
苾棠窝在萧昱琛的怀里,一动不动,她从姨母想到了自己,萧昱琛权倾朝野,以前她不知道,现在她很是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要是萧昱琛有一天也坐到了那个位子上,他怎么看沈家,怎么看自己?他会不会也像昭文帝那样,让自己终身不孕,或者害沈家和姚家同自己离心?
到了那时,她该怎么办?
现在她已经嫁给了萧昱琛,堂堂亲王估计不会接受和离,更何况,以她对他的了解,他绝不是个软弱的人,沈家和姚家合力,也不能把自己从他身边带走。
“棠棠在想什么?”萧昱琛慢慢低下头,在她白净的脑门上亲了一下,这次她提前有了心理准备,虽然身子还是僵硬的,可毕竟没有躲开他的唇。
“我在想……姨母最近身体不太好,瘦了好多,我想每日去坤宁宫看姨母。”她已经成亲了,按理说不该天天往外跑的,可她实在是放心不下。她现在的身份是昭文帝的儿媳,不好再住到皇宫,可她却可以每天都入宫,这样也不违背任何宫规。
“棠棠想去尽管去,王府离皇宫很近,棠棠也不会太过辛苦。”
本以为他会反对自己天天入宫,最多两三天一次,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痛快。苾棠心里倒是有些过意不去了,她的手臂终于环到了他的劲腰上,“家里的事我也不会耽误的,上午我可以处理王府内院的事务,用过午膳再入宫,晚膳前我就回来了,差不多琛哥哥到家之前,我就回来。琛哥哥要是休沐的话,我就在家里陪琛哥哥一整天,不出门了。”
一个合格的妻子,至少夫君回家的时候,她要在家里守候着。好在萧昱琛极忙,平时都是她睡醒的时候他已经去早朝了,在外面忙一天,晚膳时分才回家。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羞愧。做为妻子,应该在他起床的时候就醒来,既然他没有通房丫鬟,她就应该服侍他穿衣洗漱,照料着用过早膳,再送他出门。可他起床的时间实在是太早,她只醒了一次就哈气连天,把他身上的盘扣都系错了。
他不肯劳累她,安顿她不要随着自己一起醒,他每次都悄悄地起身,早膳也是去外院书房用的,就怕打扰她安眠。
萧昱琛听她安排得井井有条,听她口中说着“家里”,不安的心也慢慢舒缓了。小丫头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只要他用心相待,他不信暖不热她受凉的心。山盟海誓他也说过了,小丫头信不信都没有关系,一辈子这么长,只要她不离开他的身边,总能看清楚他是真心还是假意。
他捏起她的一缕秀发,在修长如玉的指尖上缠绕着,“棠棠要是觉得辛苦,内院的事务也可以交给褔公公打理,等棠棠空闲了,随时再接手回来就是。”
“不用的。我也只是动动嘴皮子,哪里就辛苦了。”苾棠出嫁前就一直掌管竹园的中馈,这些事都是驾轻就熟,一个上午足以处理完,下午入宫陪姨母,晚上回家陪夫君。
……
苾棠变得忙碌起来,她还抽空回了趟竹园,悄悄问了母亲,那青羽黛的毒可有解药。可惜,母亲说并无解药,毒入肺腑,无药可解,不过只要没死,慢慢调理着,身体总能变好些。
苾棠在坤宁宫再也没有遇到昭文帝。她悄悄问了服侍的大宫女,说是皇上确实再也没来过,不过每日上午都会有两名太医来给皇后请脉,两人分头前来,再分头给皇上禀报。听说太医院的院使连着几日被皇上召见,似乎在研究给皇后用的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