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胜军接二连三的白面送来,热情的让黑子娘颇为惶恐,直念叨着吃细粮多费钱。但赵胜军也没说什么,跟温欣轻轻点了点头算作打了招呼,放下细粮就出了门,黑子娘急忙追出门去。
“胜军,这咋能老让你给送细粮呢,不行不行,你拿回去哇,这让你爹知道了又要跟你吵了。”这年代白面一毛二一斤,这一袋白面五十斤,得六块钱,小黑子上一年学学费才五块,因此这白面对于小黑子一家来说,也确实是贵重物品了。
“婶儿,我不是从我家拿的,你放心哇,就袋白面,让你吃你就吃!吃完了我再送来,没事,别舍不得不吃。”赵胜军擦擦头上的汗。
黑子娘看着赵胜军,转头看看屋门,压低声音小声道,“你放心,这两天温知青吃的都是细粮,俺跟她说了,说都是你送的粮。”
“婶子你说这干甚,我是让你们一家吃的,没……没那个意思,行了,那就这样,我……我先走了。”也不等黑子娘再说什么,赵胜军逃也似的逃离了小黑子的家。
黑子娘站在门口,忍不住笑了,这小年轻。
黑子娘回了屋子,见温欣还在揉饸烙面团,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她连着揉了三个,全都是细面面团,够一家人吃了。黑子娘急忙过去接过她手里的活,温柔的笑说,“你们两个呀,还真是像,心肠都恁好!”
温欣抬头,“啊?”
黑子娘知道这小年轻都脸皮薄,也就没再说,摇摇头一边捣腾着压面器一边跟温欣闲聊,“我是说,这胜军是个心眼儿特别好的孩子。”
“是吗?婶子你这是吃人家最短。”温欣随口打趣,她心明眼亮的哪里看不出来赵胜军是在跟自己示好,当然也知道黑子娘这又是在变相推销,村里小伙子嘛,这套路跟梁高子和王大力他们都差不多,给她送送吃的,给她周围的人送送吃的,追女孩子嘛。
黑子娘看了温欣一眼,“温知青,那你这话可差了,俺可不是因为这一袋白面就帮他说好话,俺从小也是见过好东西的人,哪能眼皮子那么浅。”
温欣笑笑,忽然想起黑子娘也是地主家的小姐来着。
因为怕温欣误解,黑子娘急忙严肃的澄清,“温知青你可别觉得他好像是为了给你献殷勤,才给俺家送白面,白白误解了这孩子的一片心意。其实这孩子心眼本来就好,平时对俺家也特别好。俺跟你说,你别看村里有人说他混,说他好打架,天天跟他爹对着干。但婶子告诉你,这么些年,俺啥风雨没经历过,俺啥人没见过,要我说,就俺见的这么多人里,这满阳山镇上都找不出一个像胜军这样好的孩子。”
温欣一边干活,噗嗤一笑,“婶子你可越说越夸张了!”
黑子娘见温欣不信,于是急忙说,“温知青你可别不信,你看俺这只跛脚,现在能留住,能这么跛着走,俺都得感谢他,要不是他,可能这一只跛脚都留不住。”
温欣看着黑子娘故意伸出的那只跛脚,又看看黑子娘,“婶子你这脚是因为什么落下的病?”其实一直想问问她们家的事,但到底觉得是人家的伤疤,从没有问出口过,这时候黑子娘特别有倾诉的意思,温欣急忙顺势问道。
黑子娘揉着面团,像是陷入了回忆里,娓娓道来,“你也知道,俺们家成分不好,三代地主,那时候这整个阳石子都是俺家的,就连现在的镇上都有半条街,后来不是地主和资本家都被打倒了么,地和田都分了,分了就分了,穷是穷了点,但大家都穷,倒也过了几年舒心日子。后来也不知道咋,村里就开始批,斗上地主了,天天闹得可凶,黑子他爹是部队上的,俺们家一开始还没事。哎,也是俺命不好,再后来他爹在部队上出了事,家也就没了靠山,那时候小黑子八九岁,黑妹儿才两三岁,天天就是看着家里人受罪,俺也就是为了这几个娃,才能一天天的熬住,这脚就是那会儿落下的病。那时候胜军也才十六七,就不让他爹这么干,但那会儿何止阳石子这样,别的村也这样。后来村里闹出人命来了,胜军上去就把那批,斗台子给砸了,当时俺就在那台上,他还跟他爹动了手。俺们这些被□□的就都回了家,俺才有时间处理了一下脚上的伤,把脓血都刮了。但台子砸了还能搭,没过两天村里就有人嚷着还要搭台,胜军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跟人打架的,好几次都头破血流,再后来村里再也没人敢搭了,都说这赵家的二小子不要命,俺们这些成分不好的也就跟着沾了光,俺才险些把这跛脚保住。俺们村后来也就没搭过台了,你要知道那别的村那可搭了好长时间的,多少人受过那罪。所以说你刚来这阳石子,炸猛一看说以为胜军就是个混混,但其实阳石子多少人都念着他的好呢。所以俺说这满阳石子都找不出胜军这样一个好孩子来,这可真不是婶子瞎说。”
黑子娘在说一件尘封多年的往事,虽然很多细节都模糊了,但温欣在旁边的听的入了迷,脑子里不停浮现出那个上台砸场子的少年,她能想象多那时的场面有多热血,就是光在这里听黑子娘讲述,温欣的心都不由的跟着扑通扑通跳。原来村霸是这样炼成的!在这样的环境里,他敢站出来为黑子娘这些人说话,本身就需要勇气,而他做的,远比为他们说话更多。
“其实胜军这孩子也不是瞎混,那年还差点去当过兵的。当初村里有了几个能去当兵的名额,那时候当兵多吃香啊!哪能轮到俺们家这种成分不好的呢,也是胜军,觉得俺们家黑子爹死了,也没个靠,就把他的名额让给俺大儿子大黑了,就因为这回去还跟他家里吵了一架!哎,说起来也是大黑没福,后来跟他爹一样去的不明不白的。胜军还因为这个心里老过意不去的,对俺家更好,把小黑子当个亲弟似得!对俺这个婶子也比个亲儿子还亲。”黑子娘说起这话来,语气里都是欣慰。
听了这个偏僻小山村里的小村霸的故事,温欣不由的对这个小混混升起别样的情绪。说他是个经常打架的小混混,可是他有一种古典的土匪气质,逞凶斗狠却也侠骨柔肠。
黑子娘说完了,饸烙面也压好了,看着温欣若有所思的样子一笑,“你和他呀,都是一样,都长了一副好心眼儿。”
温欣想起刚刚他进门时那脸色微红又硬邦邦的样子,脑中那个浑身散发光环的热血青年与他的身影交融,一时竟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第36章
一连几天都是大晴天, 生产大队的种子都晒完了, 村里的女人们过了几天舒服日子, 天天乐呵呵的,纷纷说今年这日头好,种子晒得好, 明年一定有个好收成。
地里追基肥的进度也在这几天有条不紊的完成了, 明天就要正式开始种地了,这天半中午的就下工了,温欣领了自己那荒地上要种的玉米种子, 放回宿舍就去小黑子家帮忙准备做饭的事。
刚走到门口, 就见小黑子家门口有几个人在拉扯,温欣走过去, 见小黑子一边扯着自己的袖子一边无助的辩解, 看到温欣的时候,委屈的眼泪都流下来了。
“温欣姐, 俺真的没偷~~”
温欣走过去拍拍小家伙的肩膀, 也从对方手里拽出了小黑子的衣服, 上次小黑子就在医院跟温欣说过,他再也不偷东西了。
“温知青,你快赶快从他家里出来,别跟这样的人家搭伙, 成分不好, 手脚还不干净, 连我家的鸡都敢偷!这还有啥不敢干的。”说话的是小黑子家的邻居, 七十年代,每家每户都是按人头数养鸡的,鸡屁股里的鸡蛋是一个家庭很重要的收入来源,因此丢了鸡,对任何一户家庭来说,是顶天的大事。
别说被冤枉的小黑子哭的稀里哗啦,旁边的小黑妹和黑子娘脸色惨白,就是丢鸡的人家也急的直掉眼泪。
“宋家嫂子,您也别着急,这小黑子天天上学呢,哪有时间偷你的鸡,具体怎么回事,你也说一说,说不定就是鸡跑了,谁看见了呢也说不定。”温欣看着两边,都是可怜人。
宋家嫂子听了温欣的话,才开始稳定情绪,说了自家丢鸡的事情,鸡是昨天丢的,急的宋家一家人找了一天,可是丢了就是丢了,也没办法,她也没有直接就怀疑到隔壁的邻居黑子娘家。可是今天一早,宋家嫂子出门,却碰巧看到了小黑子出来倒垃圾,里面竟然有一只鸡骨头!这下宋家嫂子就不依了,再加上这小黑子之前在阳石子就有偷东西的记录,这时候宋家嫂子就更觉得这偷鸡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温欣一听笑了笑解释道,“嫂子,那你真的是误会了,昨天我在黑子家搭伙,确实吃了鸡,但真的不是从你家偷的鸡,就是一只鸡腿,是赵胜军从镇上的国营饭店买的。”
宋家嫂子现在因为丢鸡的事情哪能平静的下来,含着两包泪诉说着家庭的不易,“温知青,你快别帮她们家说话,这么些年邻居住着,我太了解他们家了,这小黑子平时手脚就不干净,俺们家一共才三只鸡,这可简直就是要了我们家的命,昨天俺奶心疼的一晚上都没睡着觉。”
温欣也是无奈,村里面的事情愈发难解决,都是苦命人,怎么也说不通,温欣说的口干舌燥,抬眼远远看到赵胜军在旁边的巷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