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收回手补充道:“他的职责应该是在战时部署作战策略,随时奔赴前线。比如说现在,我们还坐在这儿谈天论地,岂不知嘉台已经风雨飘摇。”她叹口气,语气竟有些悲悯。
阿沅认真听她讲,偶尔点头回应一两句。她从嘉台又讲到朝堂,甚至连当今天子、朝廷派系也讲了些。
“阿沅你虽是女子,但也是清州太守的千金,未婚夫又是程家二郎,我希望你能够知道一些朝堂之事。往后,”木先生顿了下,又说下去,“总会用到的。”
阿沅点头道:“多谢先生教诲,阿沅感激不尽。”她真的感谢林太守和徐氏为她寻了这么一位先生,胸襟开阔、目光长远,不囿于后宅浅见,不惧于市井流言。
“若每日看这太平盛世歌舞升平,哪晓得暗里动荡邪祟横行。”木先生叹口气,抬手在纸上写下四个大字——不忘初心,她拈起纸张吹了吹墨,“望尔勉之。”
阿沅恭敬地接过那张纸,看着忍不住赞叹一声,木先生的字可写得真好,胸中锦绣、笔走龙蛇。
“好了,今日就到这里。太守夫人说你今日还要练吹埙,我就不打扰你了。”
阿沅起身笑着送她出去,“先生慢走。”待木先生出了院子,她才回到案前坐下收拾书本。
绿罗进来帮她收拾,她便停下手问道:“刚才先生说我还要练吹埙,这是怎么回事?”
绿罗手里动作不停,“夫人为您寻了个乐师,想让您先看看到底要不要学……”
“不学就打发了人家吗?”阿沅好笑道,“既然已经请了乐师来,我当然要学了。”
阿沅在府中凉亭里见到了这位乐师,是一位青年儒士,沉默寡言,看见她只略点了下头。到底是男女有别,徐氏特地将授课场所安排在这开阔地方,不让人说闲话。
徐氏在百忙之中还抽了空陪在一旁,“阿沅快过来见过先生,这位是何先生。”
阿沅乖乖叫了一声,行了个后辈礼才坐下。何先生点点头,问道:“看过埙谱吗?”
“未曾。”
他把桌上那卷书推到她面前,“那就先看看,三日后我再来。”站起身来向徐氏拱手道,“在下告辞。”
何先生颇有个性,阿沅沉默地看他远去,徐氏出于礼节还出亭子送了几步。
“阿娘,何先生他……”
“何先生是位有大才的人。”徐氏道,“看来他对你颇为满意,要收你做学生了。”
这就是满意?阿沅看了看桌上这卷书,让她一个从未看过埙谱的人自己学?不过连她阿娘都说是有大才的人,却来教她吹埙,是不是大材小用了?
她难得有些心虚。
“阿沅会好好学的。”
徐氏却道:“你当个消遣就好,若不是你阿父对外人夸海口,哪用你学这个。何先生曾也是你阿父的学生,不必和他太客气。”
不过这学生和林太守政见略有不同,平日里见一面也要吵个半天。
阿沅心里记下,收了书卷闲话家常道:“阿娘,阿姊今日在忙什么?我都没看见她。”
徐氏宠溺地摸摸她头,“你阿姊要忙的可多了,你要是无聊,就下帖子请你那些闺中密友来家玩,你一个人出门我不放心。”
“知道啦阿娘。”
第8章
倚树闻乐音,寂寂灯长明。
程亭将军没有像阿沅想的那样秘密赶往嘉台,反而大张旗鼓、浩浩荡荡地带着朝廷援军从清州出发。率领朝廷援军的督军是程诩,他被封为都尉。
江芸香带着孩子在云麾将军府住下,可她和婆母相处时却总觉得不适。程诩和程让的生母早逝,程亭便娶了位继夫人,是清州本地氏族何家的旁支。何氏膝下有一子,只有七岁,正是捉猫逗狗惹人嫌的年纪。
江芸香在京城时是太尉府的千金,尽管在其他人眼里她嫁与程诩是低嫁,但不得不说这样一来保证了她在家中的地位。程诩很尊重她,她还有身居高位的父亲撑腰。
可来了清州以后,父亲和夫君都不在身边,上边还有个婆婆。身为儿媳,她要给婆母尽孝道请安;身为长嫂,她还要关爱夫君的弟弟。
“阿让,你一个人要去哪儿?”江芸香正想出门走走时就在府门前碰到了程让,若是以往她肯定打个招呼不会过问,可今时不同往日。程诩明确嘱咐过她多留个心眼,看着他二弟。
程让停下来行了个礼,“大嫂,我和人有约,午时前会回来。”
“带个护卫吧,出门也有个照应。”
不好明面违逆大嫂的话,程让犹豫了会道:“大嫂您去哪儿?我送您吧。”
江芸香知道他这是不想带护卫,笑了笑没勉强他,“不用了,我就在附近铺子。你是和人有约的,别去太晚。”
程让应了声,等她带着侍女、护卫一行人先走了,自己才往另一个方向去。
他说谎了,没有人约他。
太守府离云麾将军府并不远,一刻钟之后,他已经坐在太守府外的一棵树上了。这棵树枝叶繁茂,完全挡住了他的身形。他功夫又好,太守府巡视的守卫根本发现不了树上还有个人。
过了会儿,一阵断断续续的乐声传来。初始时有些刺耳,慢慢的便连贯起来,渐渐连成了调。
程让握着拳头抵在唇边让自己不要笑出来,阿沅怎么这么可爱啊。其实就算她不会吹埙也没关系,因为,她是他的未婚妻啊。
他背靠着树干,以一个悠闲的姿势坐在树杈上,脚下踩着根树枝一晃一晃的。有鸟儿在他头顶叽喳,说实话,这叫声都比院子里传来的乐声悦耳。
但他听得兴致勃勃,还下意识地打着拍子,可惜打不到一会儿就被乐声给弄乱了。
埙声断了,隔了挺久都没再响起。
阿沅看着眼前的谱子陷入沉思,身后的绿绮正忍着笑替她扇风。今年天气反常得紧,不过三月中旬就热得像五月中一样,她吹埙吹得满头细汗。
绿罗倒了杯凉茶,捧到她跟前,“姑娘喝口茶歇息会儿吧。”
“喵~”
阿沅低头看窝在她脚边的那团白毛,心气不顺,要不是因为程让,她哪里用得着学这东西?
她喝口茶,把谱子放一边,转而把白毛抱起来,毫不客气地撸了一把。
“喵——”白毛不满地蹬了蹬腿。
绿罗笑道:“姑娘您又欺负它,猫有灵性的。”
阿沅挠挠白毛的下巴,它舒服得一直拿头蹭她手。她理直气壮,“白毛享受着呢,是吧?”再撸一把。
歇息够了,她对着谱子继续练习。何先生每三日来授一次课,今日下午就要来看她练习效果。依照她目前这个水平,她都能想像到何先生板着脸说话:“重来!”
一小段连续不拖沓的乐声传来,程让点点头,看来阿沅练得不错,下午应该不会被何先生骂了。想到这儿他脚下一点,人影瞬间掠到几步外的空地上。
他准备去何府一趟。
何氏一族人丁兴旺,子孙也都挺有出息。那日觅曲宴上主动与他们说话的便是何家嫡支的二爷,平日里醉心书画,程让要找的就是他。
“贵客临门,有失远迎。”何二爷正临水练字,听说有访客上门还以为是哪个同好,“程小公子今日为何而来?”
程让不客气地坐下,端起仆从送上的茶就喝了一大口,渴死他了。
润了唇舌后他才说话:“你怎的这般闲?天天在府里写字画画。”
何二爷笑意不变,亲手执茶壶为他添了点茶汤,“何某就是个闲人的命,程小公子有话直说。”
程让有些不好意思,但想想阿沅每日苦练又忍不住心疼,最终还是求上门来,“何六爷整日板着个脸,不累么?”
何二爷脸上笑意漫开,“原来你今日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若要找我家六弟,出门右拐到头便是。”他指了指方向,脸上尽是揶揄。
程让被调侃也没脸红,“我不找他,我找你。”
少年心事直白得很,就差没把“你去管管他”写脸上了。
何二爷知道最近自家六弟应承了太守府的差事,教林家姑娘吹埙,却不知道他怎样教。如今程让找上门来,他才有几分猜测,六弟莫不是对着太守千金还那么凶,吓到人家小姑娘了?
“这可不行。”他一副为难的样子,“我们虽是兄弟,可我这做二哥的也不能管他每日摆什么表情吧,你这不是难为我?”
程让也知道这要求有些强人所难,何六爷脾气怪是出了名的,连林太守都没说什么,他这么冒然前来,惹人不快就不好了。
“那,你帮我问问他能不能多教一个学生?”
何二爷大笑道:“程言襄你可真是……”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他摇摇头,似是无奈,“也罢也罢,何某就帮你这一回。”
下午阿沅看见何先生时就觉得他脸色不好,虽然他一向面无表情,但今日的眉眼更冷。难得的是,听她吹完一小段埙乐,他竟然点点头道:“有进步。”
阿沅大着胆子瞧他脸色,还是一贯的严肃,并没有满意的神色。她也不意外,自己的水平若能让这位满意,那大概就能出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