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夺位之争持续了大半个月,新帝初立又忙乱了月余。如此两月便这么过去了,在这种紧张又莫名松快的气氛里,迎来了阿沅的及笄礼。
女子十五及笄,意味着到了许嫁的年纪。
因举国丧,阿沅的及笄礼办得极为低调,所有仪式都尽量简略,参加的人也不多。徐氏对此有些愧疚:“女子一生才一次的及笄礼,竟如此潦草,让我们阿沅受委屈了。”
阿沅却极为满足,在国丧期间,家人还能尽自己所能为她办成年礼,有了这份心意,哪还会受委屈。虽然能举办这礼的主要原因还是她阿兄是新帝最信任的谋士之一,连带着林家水涨船高。
她心里也是感慨,未曾料到最后得胜者竟是丝毫不显的晋王。当初晋王封地被分在岭南州时,多少人说他不得陛下喜爱,是被流放的。如今光景却是变了几变。
本来及笄礼一过,再又两月便是成婚之期。林家早就将阿沅的嫁妆备好了,如今人算不如天算,这婚期至少要后拖个大半年。
林尚和林潮父子俩在书房里暗戳戳地笑,臭小子想娶我家阿沅,乖乖等着吧。
两人一道笑完后,林尚突然横插一刀:“你准备何时成亲?”自家儿子跑去岭南待了一年多,妻子不能说儿子,转而将他骂个狗血淋头,如今儿子回来了,他非得找补回来。
林潮一噎:“阿父,这还是国丧呢,先帝尸骨未寒,成什么亲。”
林尚瞥他一眼,摸着自己胡子道:“不能成亲,可以先定亲嘛,你看你妹妹,阿泠孩子都生了。你这做舅舅的还没娶妻……”这些话都是徐氏寻常说的,他耳朵都听得生茧了。
林潮吊儿郎当地拿把扇子扇风,翘着个二郎腿,装没听见。不想林尚却是直接将案头书册掷过来,砸到他手上,生生将扇子砸落。
“你说你这个样子,哪会有姑娘看上你呦!”林尚恨铁不成钢,想他年轻时候风度翩翩、风流倜傥,怎么生了个儿子如此行状,不看那张脸,还以为是个抠脚大汉呢!
林潮不服,看上他的姑娘多了去了,比如宫中那位……唉,对啊,看上谁不好,偏看上他?他和穆原溪也算是自小的情谊,虽然后来断了来往,但年少一道玩闹学酿酒的时光却是难以磨灭的。
林尚看他表情莫测,心知有情况,清咳一声:“是不是有心上人了,你说出来,为父这就上门去给你提亲。”
“阿父,陛下寻我有事,我先走了啊。”
“嘿你这臭小子!”
林潮说的是实话,皇帝确实寻他有事,为了西北定阳王一事。定阳王虽然现在看着很老实,但是手里兵力一点都不弱,西北朔州那一片的太守形如虚设,定阳王就是那儿的土皇帝。
俗话说卧榻岂容他人酣睡,皇帝的江山哪能和别人共享。晋王登基为皇帝后,第一心腹大患是跑去了清州的秦王,这第二心腹大患便是这意图谋反过的定阳王了,曾经威胁过岭南边境的姜国倒是排最末尾去了。
“依臣之见,不如寻个由头将定阳王召回京城,再改派其他将领镇守西北。”
皇帝冷笑:“朕这皇叔狡诈得很,先皇驾崩,他都能想法子不回来,朕还能寻其他由头把他叫回来?这圣旨一下,可就打草惊蛇了。”
“不然。臣听闻定阳王之女怀山郡主已到婚龄,陛下乃一国之君,怜郡主在西北不毛之地苦寒,为其指婚于京城,乃是理所应当。”
林潮在一旁听皇帝和另一位谋臣都将主意打到人家女儿身上了,虽然他们是同一派的,但心里也是有些不齿。不由插话道:“陛下,不妥。若要为郡主指婚,那人选该如何定?若郡主不从,百姓又会如何看?”
听闻怀山郡主性格刚烈,眼里容不得沙子,肯听从赐婚才有鬼呢。
先前提议的大臣诡异一笑:“这人选最是好定。臣听说林老夫人为林大人你的亲事操碎了心,若得知陛下赐婚,必定心悦。”
林潮万万没想到这把火竟然烧到了自己身上,顿时眉头一皱,甩了下袖摆:“林某的婚事就不劳于大人费心了。”
于大人呵呵笑:“林大人这是不想为陛下分忧?要知道为人臣子……”
“行了。”皇帝打断他的挑拨,“此事容后再议,若让人知道朕身为一国之君,竟以郡主婚事作要挟,这脸还要不要了?”
林潮赶紧道:“陛下圣明。”
“若要重新派遣将领镇守西北,诸位以为谁堪当此重任?”
林潮一琢磨,朝廷将领不少,可得陛下信任的却不多。镇守西北乃重中之重,怕不是心腹之人难以心安。
于大人立马应道:“臣以为程将军极为合适。”
“程将军要镇守岭南,臣以为不妥。”提出反对意见的仍然是林潮。
于大人却道:“臣说的是程让程小将军,听说小将军骁勇善战,智勇双全,有其父之风,必能守住西北。英雄出少年啊!”他感叹一声,似有深意。
程让心中一跳,本想以程让年龄尚幼驳斥,却立马想到当今陛下只比程让大一岁,心机已然修炼得如此深沉,于大人偏偏浇上“英雄出少年”这捧油,恐怕这事难以善了。
果不其然,陛下一听是程让,面露沉思,在很久以前他便对程让有很深刻的印象,因为他们年龄相仿。在他还是不受重视的三皇子时,程让便已经在秋狝围场上崭露头角,凭借活擒黑熊得父皇赏识。不得不说,他当时是羡慕的。
如今时过境迁,他终于成了万人之上,程让是他的臣子,不能不让人唏嘘感叹。
“程言襄确实是个好人选,先放着,你们再推选几人,最后再来商定。”
林潮没再说话,等商议结束出宫时已经差不多酉时,天色将暗,宫中各处已经点上灯笼,一点点橙红色的光连成一线。
在这烛光中,他看见不远处站着个一身素衣的姑娘。
“微臣见过大长公主。”
穆原溪穿得极为素淡,发间只簪了根玉簪,满头青丝随意披在脑后,身着浅色宫装,素面朝天。她深深看了他一眼,不曾说什么,转身走了。那浅色宫装近似于月白,在深红的宫墙间犹如星辰坠落。
林潮直起身子,看看前头款款而行的女子,垂下眼睑。
稍停了一会,他继续往前走,与前头姑娘离得不远不近,直到接近宫门处。
穆原溪停下,转身望着他道:“我要为我父皇守孝三年,你不用再避着我了。新婚时给我送张请帖吧,我到时也好为你送份贺仪。”
林潮无言,看着她又顺着来时的路走回去,经过他时,飘过一阵淡淡的檀木香,然后身影越来越远。
第76章
九月初回京,予卿金步摇。
七八两月一晃而过,九月初,程让终于回到京城,自此开启新的篇章。
因他功勋卓着,陛下特地赐了座新府邸,就在林府隔壁。
午后,阿沅正在屋里看书,听见敲击窗棂的声音,她过去打开窗,一看是那张熟悉的脸,忍不住轻叹:“你怎么爬墙啊,不能走正门进来?”
程让轻车熟路地翻窗而入,回身将窗子关好:“走正门就看不见你了。”
他走了三次正门,第一次被未来岳父叫到书房讲了大半日朝堂之事,还拉着他喝了小酒;第二次被未来大舅子勾着肩膀拖出了门,死乞白赖要跟他比骑术;第三次碰到未来岳母,徐氏直接道阿沅近日不方便见人,让他先回府。
一次都没有看见阿沅!
若是走正门能看见阿沅,他何苦偷偷摸摸爬墙过来寻她?
走到桌前坐下,他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一口,差点吐出来:“这茶水馊了?”
阿沅白他一眼:“这是我的药。”
“药?”一听是药,程让顿时紧张起来,“你病了?哪里不舒服?是不是胸口闷?”
阿沅摇头,微微噘嘴:“还不是你让长风给我寻了个巫医回来,巫医给我把脉之后说我有宫寒之症,须得好好调理身子。我现在吃的都是药膳,这茶水也是专门熬制的,常喝暖身。”
程让愣住,在心里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这宫寒之症是什么。反应过来后,耳朵尖便染上一层淡淡的薄红:“是为了孩子吗?其实有没有孩子我不在意的……”
阿沅盯着他似笑非笑:“是为了我自己,谢谢。”亲都没成,少年想得有点远啊。
她倒了杯茶,在他视线下面不改色地喝了大半杯,捻着帕子拭了拭嘴角。擦完嘴角以后,她突然问道:“你真不在意孩子啊?”
她有些好奇,程让真的不介意她不生孩子?
程让神情认真道:“我看医书上说年纪太小生孩子对身体不好,阿沅,我们成亲之初可以不要孩子,等到你身子好了……”
阿沅抬手捂脸:“你别说了……”这么正经地说孩子问题,太羞人了,她感觉自己还是个孩子啊!
程让伸手摸摸她的头,笑道:“不说了,我家阿沅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他从怀里掏出个扁平盒子,打开来给她看:“这是生辰礼。”阿沅凑过去看,是一只金累丝红宝石步摇,垂下的蝴蝶流苏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