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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四明月夜 (昭越)


  阿沅进门的脚步一顿,“哪家院子里?”
  “贼寇住的院子里啊。”小荷接过她手里的珊瑚树,小心地摆在多宝阁上,“姑娘您这珊瑚在哪儿买的?可真好看啊。”
  阿沅心不在焉回答:“在悦来客栈买的,那里正好有客商在卖东西。”在贼寇住的院子里搬回了几盆兰草?她再看那独树一格的修剪技艺,可不是跟她之前买的盆栽出自同门嘛。
  程让将人给抓了?
  她心头都要呕出血来,这种被人捷足先登的感觉实在太不好了,明明是她先发现的,结果她连人正面都没看见,回头程让就将人给抓了,还不让她多问!
  到底是不是程诩啊?
  她焦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一只手攥住另一只手的手腕时,突然想起,她以前手上是不是有个镯子?怎么不见了?
  她皱眉回想了半天,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程让回到书房,移开靠墙的书架,露出后面一堵白墙。他在某块砖上敲了敲,又扳了下地上的铜炉一角,面前的白墙突然移位,露出一个仅供一人出入的小口。
  他面不改色地走进去,待他进去后,身后的墙又慢慢恢复了原样。里面一进去就是一排向下的石阶,石阶两旁的石墙上点着蜡烛,照亮了整个暗室。
  他一步一步走下去,脚步声在安静的室内回荡,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抬起头来顺着声音看过去,“阿让,你回来了。”
  他看了看周围,怅然地叹了声气:“这里和我从前待的地方一模一样,没想到阿让你还会设暗室。”
  程让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定定地看着他,若不是尚且完好的右半张脸,他根本无法从这个人身上看出一丝一毫从前的影子。
  他的兄长生来作为程家的嫡长子,从小就被寄予厚望,他也没让父母失望,天资聪颖又努力上进,在清城里声名赫赫。后又入京为官,娶得太尉千金,意气风发、豪气冲天。
  怎么会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转折就在那场嘉台盗乱。
  他深吸一口气,将自己暂时从回忆里拉出来,“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程诩自己移动轮椅往前挪了挪,离他近了些,声音低到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阿让,你要弑兄吗?”
  程让的心头像是被砸了一拳,疼痛难忍。他张了张口,过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不会。”
  少年面上沉静,眼睑半垂,遮住眼睛里如海浪一样汹涌的情绪。
  程诩盯着他看了半日,蓦然转过轮椅背对着他,“是,洪思源就是为了藏宝图。父亲得到了那张藏宝图,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献给陛下。但洪飞死后,藏宝图确实到了他手中。”
  “你当初是怎么活下来的?”
  程诩有些讶异他这么问,低低地笑了声,“看不出来么?以我半张脸、一双腿,以及我的脑子换了活下来的机会啊。”
  洪思源将他绑了拿去和父亲交换条件,他当时心高气傲,程家宁死不降的祖训让他无法接受自己成为俘虏,在路上跳海,半边脸撞上礁石,尖利的石块将他的脸划个稀巴烂。
  洪思源将他救回船上,却不为他治疗,他的脸经过海水的浸泡,那些疤痕便彻底留了下来。他当时以为这些伤口是他的勋章。
  待看见父亲后,他知道自己错了,这是耻辱。
  “阿诩,对不起。”父亲目光悲哀,语气悲悯,说出的话却给他重重一击,“你如今这个样子,还不如死了。我们程家从来没有懦夫。”
  洪思源掐着他的脖子哈哈大笑:“程将军当真要眼睁睁看着儿子死在你面前吗?只要你交出那张图,我便饶他一命。”
  父亲只是摇头,示意弓箭手射击,他成了洪思源的挡箭牌。最后洪思源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生生拖着他逃了出来,同时恼羞成怒弄断了他两条腿。
  他只记得被关在暗室不知道多少日之后,他哑着声音道:“我有办法帮你得到藏宝图。”
  然后,他活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人住寝室真的有点毛毛的……


第63章
  现摹新宝图,寻事除夕宴。
  暗室里烛火摇曳,影子在墙上安静地扭动。这是一个整洁的暗室,有书桌,有床榻,有茶几,甚至还有浴室,比海盗窝里那个跟牢狱一样的暗室要好得多。
  程诩端着杯茶却没喝,只是在细细地摩挲着杯壁,语气透着漫不经心,不像是在说自己的事:“阿让啊,你把我关在这里,洪思源很快就知道了。”
  尽管是依靠他的计谋,那群海盗才能在嘉台二战后还能保留不少主力,洪思源也还是不相信他。不过不要紧,他顺利凭借这次绑架阿沅之事脱离了洪思源的掌控,只是可惜,终究又被阿沅发现了,他那日不该想着出城偷看军演情况的。
  程让没答话,走到书桌前,摊开刚买回来的舆图。那客商是从江州港口出海的,出海后行的是东偏北的方向,途中经过了四个小岛,岛上皆荒芜而人烟稀少;另还有三个大岛,岛上建立了国家,物资丰饶。
  这张舆图上记录的也主要是那三个岛国的位置地形,做生意自然要寻有人之处。但是,藏宝这种事却是相反。他将那几个小岛的位置标出来,有两个在清州东面海域上,这也是他比较怀疑的地方,毕竟洪飞当年在清州边境也算是叱咤一时。
  程诩见他半天不说话,有些好奇问道:“阿让你在做什么?”放着正经的书房不去,偏偏跑来这暗室里勾勾画画?
  程让记下几处尚且存疑的地方,头也不抬道:“不关你的事。”
  被甩了个没脸,程诩也只是笑笑,自己慢慢移动着轮椅在暗室内滚动。暗室周遭是上好的石砖墙,墙上挂了几把刀剑,墙角竖着个木人桩。他先前就观察过,某一面墙上划痕格外多,像是有人拿刀对着墙砍,有几条深得甚至几乎要刺穿墙面。
  他叹了一声,几不可闻:“阿让啊。”你经历了什么。
  程让迅速将那张舆图又摹了一张新的,勾画着添了几笔,拿到程诩面前:“想办法避开我的眼线,将这张图送到洪思源手里。”
  程诩摊手:“我如今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如何能避开你把这个送出去?阿让,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程让将那张图往他胸前一拍,冷笑道:“我可不敢小瞧您,你再看看这张图有哪里要改的,尽快改了,然后送出去。”话毕,不等他多说什么,程让转身回到书桌前收拾东西。
  “对了。”他走到门洞边,突然停下来道,“阿沅很喜欢你剪的盆栽,改日我让人送几盆来,你看着办。”
  程诩低头失笑,他这弟弟啊,怎么就对林家那小姑娘这么上心呢?还叫他看着办,他还能不剪?
  他移动轮椅行到书桌前,看看地图,又提起笔多添了些东西。
  出了暗室,暖黄的日光透过窗棂洒在书房的地砖上,灰尘在光束里浮浮沉沉。程让将书架推回原味,回头就瞧见窗台上摆着一盆风知草,细长的草叶随着微风轻轻摆动。
  他愣了一下,几步走过去看,阿沅来过了?但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影。
  “长风!”
  长风从门外闪到窗边,一五一十禀报:“林姑娘刚才来了一会,把这盆草摆您窗台上,然后看了一会就回去了。”
  他皱了皱眉,心里滋味复杂难言,究竟要不要告诉阿沅呢?
  日子过得很快,没几日便到了除夕,家家户户门前都挂上红灯笼,褪了色的旧联被撕下,换上红底墨字的新春联。
  今日的将军府格外忙碌,为了表示恩典,有一部分下人都让他们回家中和亲人团圆了,因而人手顿时紧巴巴的。小莲和小荷又回到厨房帮忙洗菜烧火去了,连阿沅都要帮着看看菜色什么的。
  军中将士来赴宴的不过二十来人,大多数都是单身青年汉子,平日里讲起话来从来没个顾忌。以前看小将军年纪小,还会忍不住逗逗,虽然后来都被打老实了,可嘴贱这项却是怎么都改不了的。
  这不,几个校尉、屯长一进府便忍不住四处乱瞧,嘴里道:“小将军在哪里造了座金屋吧?”
  李副将嫌弃地看他们一眼:“你们讲话明白些,拐弯抹角的干什么?欺负我老李听不懂?”
  屯长笑哈哈道:“哪里敢啊,我们这不是怕被小将军听见嘛。”嘴上说着怕,可那嗓门却是一点没小,从府门处直达正堂偏厅。
  落在他们后面的项周阳略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移开了几步,与他们一行人拉开距离。
  他身后是裴书佐和刘功曹二人,他们俩无奈对视一眼,这群人啊,就该再被小将军狠狠打一场才能长长教训。
  席间自然免不了推杯换盏,众人也都喝得热闹,程让坐在首位,将众人的仪态尽收眼底。
  “将军,我敬您一杯。”项周阳突然站起身来,举杯示意,一饮而尽,“军演一事因我之故不得正甲,我在府中寝食难安……”
  程让打断他:“今日我们不谈公事,项副将还是坐下吧。”
  项周阳却没坐下,执起酒壶,又倒了满满一杯,继续道:“这一杯是项某替幼妹向将军未婚妻赔罪,幼妹不懂事,冲撞了姑娘,请姑娘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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