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蕾竖起枕头,挡住了床围栏杆。心房被一腔热血填满,酥痒痒只想笑,踌躇许久,她自己先败下阵,声音细微到几乎没人能听清。
许星辰一时兴起,和王蕾讲了几个笑话,逗得她缩在墙角哈哈大笑,床板“嘎吱嘎吱”一阵摇晃,底下的柳彤还问:“你们俩躺在上铺聊什么呢?讲出来让我们也跟着高兴。”
许星辰从被子里露出脸:“不行,你不能听。”
柳彤啃着一根黄瓜,怫然不悦地问:“为嘛不能听?”
许星辰退回被窝:“你不让我在你面前开黄腔。”
“我偏要听!”柳彤站在床铺下,不甘被忽视,“你讲,你快讲。”
许星辰忍着没吱声。倒是王蕾翻身爬过来,复述一遍许星辰刚刚讲过的东西。果不其然,柳彤羞得满脸通红,碎碎念道:“难怪你们要躲进被子里说话……”
王蕾从旁边的书架上拿了两只橘子,一只递给许星辰,另一只留给自己。她一边剥皮,一边调侃:“你以为我俩在说什么?说那个临床医学系的杨广绥同学?”
柳彤爬上床,书本盖住了脸:“杨广绥是谁?不认识。”
纸页形成的黑暗面中,她的思绪被放飞得很远。
*
碰巧第二天,柳彤和许星辰都在校园内撞见了杨广绥。
杨广绥站在宿舍大楼的宣传栏之前,观望一封张贴出来的通知书:学校的管道坏了,必须抢修两天。仅此两天,全校停止供水。明天的早晨六点、下午一点、傍晚五点,几辆供水车会在停在路边,请有需要的同学们带好器皿,遵守规定,按照秩序排队领水。
杨广绥自言自语道:“麻烦。”
他一转身,刚好面对许星辰。
他露齿一笑:“哦,你老公刚走。”
许星辰兴冲冲问:“他去哪里了?”
杨广绥指了个方向:“赵云深往行政楼去了,他找辅导员有事。他拿到了今年的国家奖学金,学院还选他做校级三好学生。各项奖金加在一起,得有一万多块钱。”
他抬起手臂,碰到许星辰的书包:“你老公答应请我们吃饭,到时候你一起来?”
许星辰立刻推脱,坚称她要给赵云深留一点私人空间。他和室友们的聚餐,她还是不打扰为好。杨广绥就夸奖许星辰的细致体贴,又多问了柳彤一句:你们今天下午有课吗?
柳彤连忙说:“没有啊。”
其实柳彤有一堂“艺术史鉴赏”的选修课。
她以为杨广绥会发出邀约。但他只是说:“我也没课,我们回宿舍做面膜和深层清洁吧,明天的宿舍就没水了。”
柳彤受挫,滚去上课了。
她没怎么听老师讲话,一会儿惦记着杨广绥,一会儿又想起校区停水。
停水的第一天还好,大家都有准备,平常用的木盆、开水瓶、塑料桶都被装满。可是到了第二天,存货见底,同学们不得不仰仗于停靠在宿舍区的几辆供水车。
那是早晨六点零五分,柳彤想起床接水,可惜意念不受控制,她根本离不开被窝,只能呼唤道:“星辰!”
许星辰“哎”了一声,发出欢快的二声调。
柳彤拜托她:“你帮我接一瓶水,我拿来刷牙洗脸。我困,我起不来……”
许星辰拎着她的水壶,爽快答应道:“没问题。你要热水还是冷水?”
柳彤道:“最好是温水。”
许星辰又问她:“要我帮你带早饭吗?”
柳彤敲响了床杆:“我想吃豆腐脑和卷饼……”
许星辰表示她记住了。她让柳彤躺下再睡一会儿,她最快半个小时后回来。
事实证明,许星辰的预计过于乐观。那几辆供水车的外围排着一串长队,有些同学早晨五点就过来蹲守,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轮到许星辰。
她和王蕾等人乖乖去了队伍的最后。
途径本专业的男同学时,几个男生同时喊住许星辰,热情道:“许星辰,你来我们这里……”
许星辰的高中同桌宋源也混迹在这些男生中。宋源与许星辰原本就是高中同学,又考上了同校同专业,双方的交往却不紧密。眼看着许星辰越走越远,宋源情急之下,直接拉住了她的衣服:“你把你水壶给我,你先回去吧。”
许星辰拒绝他的好意:“不用啦。你也拎着三个水瓶。”
周围又有一个男生催促:“我手里东西不多,许星辰,水壶尽管留给我们。”
许星辰隐约知道,这是漂亮女生的特权。但是男同学们都没提及她的室友,她很不好意思,追在室友的身后,终归跑远了。
冲突就在这一刻发生。
最前方的两位男生闹出了争执。其中一人染着棕色头发,肤色雪白,身形高高瘦瘦,正是医学院的杨广绥,而另一方则是戴着黑框眼镜,背着双肩包的……来自软件工程专业的范元武。
两人起口角的原因很简单。范元武排队时,正在思考程序代码,脑子发呆,也就站到了一旁。别的同学没敢打扰他,也没问他是不是还在队伍中。漫长的队伍往前移动着,等到范元武反应过来,他已经一个人站了好一会儿。
于是他冲到最前方,推开一位正在接水的人。
好巧不巧,那人正是杨广绥。
杨广绥自问也不是软柿子。他把范元武当成了插队的垃圾,开口就是一顿痛骂,范元武又认出杨广绥的室友赵云深……此前,他曾在图书馆因为“占座位”一事而与赵云深交恶。
新仇旧账加在一块,范元武立刻暴怒。他和杨广绥针锋相对,快要吵翻天了。几位志愿者努力地维持秩序,后面排队的同学们等得不耐烦,范元武心里头急躁,骂了一句:“死娘炮。”
杨广绥指着他的鼻子:“你说谁?你再讲一句?”
范元武扬高下巴:“讲的就是你,死娘炮。娘里娘气,是男是女?”
赵云深理当为杨广绥说话。他正要回敬两句,却见杨广绥不对头。他伸手拉住杨广绥,而杨广绥一动不动僵立原地,戴着红袖章的大婶也赶了过来。大婶没问原因,当场各打一棒:“你们都是高校学生啊,别做一些对不起学校,对不起父母栽培的事儿。我们的供水车在几个学校跑过都是没问题的……”
杨广绥却道:“他骂我是死娘炮。”
大婶像是没听见,整理了下她的红袖章。风中的袖章轻微摆动,十分有型。
她说:“你们快让开,没见后面的同学在排队呢?”
大婶话音刚落,许星辰跑了过来。
早晨的八卦传得很快,已经传到了最后一排。许星辰听同学说,医学院正在和软件学院吵架,她顿时心里一咯噔,害怕赵云深惹了事。
赵云深脱离队伍,走向她站立的位置:“你回寝室,待会儿我去你楼下送水。”
范元武听不到他们的交谈声。他面朝着杨广绥,调笑道:“瞧瞧,大家都知道你是娘炮。你一个男生涂脂抹粉的……还画了眉毛?搞成娘们样,图什么?犯花痴呢?”
杨广绥拎起水壶往前走,范元武还去拉他。杨广绥便也不再忍耐,拔开木塞,直接将一瓶开水泼了过去。近旁响起一片惊吓过度的尖叫声。
第21章 纷争
开水溅到了范元武的脸上。他下意识向后退, 喉咙里挤压出痛苦的喊声。
眼球胀痛,面颊火辣辣发麻, 如同被人撕裂刺穿。范元武双膝跪地, 强撑几秒钟,匍匐着往前栽倒, 终于有人想起来拨打120, 邵文轩还凑过去说:“我们应该给他做院前急救……烫伤急救。”
邵文轩扶住了范元武,赵云深拎着一壶凉水给他洗伤。
双眼完全睁不开, 范元武暂时丧失了视力。他看不见谁站在身后,惊慌失措地吼道:“你们要杀人吗?杀人了!学校里杀人!”
邵文轩安抚他:“我是医学院的人, 求求你不要动。”
戴红袖章的大婶与供水车司机说了两句话, 找到一个急救箱。她把急救箱抱过来, 却不知道如何操作。赵云深转头告诉大婶:“给我,我来。”
他拿起一把剪刀,剪开了范元武的衣领, 没弄破一个水疱。他的手速很快,动作熟稔, 不过始终冷着一张脸。
直到救护车来临,赵云深才退到一旁。他拽着杨广绥,静立几秒钟, 严肃道:“那人伤得不轻,皮肤局部有水疱和渗出液。老子一开始不想管,看在你的面子上搭把手。”
杨广绥懵然回神,喃喃自语般问道:“一度烧伤?浅二度烧伤?”
话音未落, 范元武已经被抬上救护车。
杨广绥手脚发麻,失魂落魄。
早晨八点,杨广绥应该去上专业课。但是辅导员把他叫到了办公室,说是要和他聊天,谈一下目前的情况。辅导员告诉他,学校通知了范元武的父母。如果把事情闹大,那对学校和学生的名声都不好,希望杨广绥能和范元武私下解决纠纷。
杨广绥开口问:“我给他付医药费,送营养品,能解决纠纷吗?”
辅导员谨慎地回答:“这个……据我了解,范元武同学是轻微伤。你没有刑事责任,但是你有民事赔偿责任。杨广绥,我要联系你的家长了,学校会给你一个合理的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