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鹃冲她狡黠的笑了笑,不过一霎,便又顺口接道:“唉,正在兴头上呢!太太怎么开饭这样早?罢了罢了,回去吃,还是回去吃吧。”
说着,她把那一只小黑皮包拎在了手里,一手搭着牌桌,轻轻倩倩的站起了身,这时候旋了身子,话里的那一种抱歉的意犹未尽倒真是可以以假乱真,她道:“今儿不来了,我家太太都叫人专门跑来找我了!你们慢慢玩啊,我得回家去了。”
因为是她婆婆差人来叫,她们也不好多说什么。
这些富家太太们也是做人家媳妇的,自然晓得婆媳关系间的这一种微妙的联系——同丈夫或许还可以顶嘴吵闹,婆婆却是难能忤逆的。而且据说迟家太太对待媳妇,向来是不苟言笑的那一类,严气正性,绝不敢和她闹着玩。
这下子,徐太太便站起身招呼起来了,她亲自将瘦鹃送到门口,还再四的叮嘱了几句,要她常到她这里来玩。
瘦鹃自然是满口答应着的。告辞了半天,她们主仆二人终于一前一后的离开了徐公馆。
阿小同她在马路上走着,街上投下来一片淡墨色的天光。一阵阵泛着秋意的凉风吹上身来,瘦鹃抬头往灰蒙蒙的天上看了一眼,别处一定有什么地方在那里下雨了。
她领口一只别针,与碎钻镶蓝宝石的“纽扣”耳环成套,在这一片灰扑扑的世界里,倒显得格外的扎眼。
瘦鹃扭过头来,笑嘻嘻地朝跟在她后头的阿小道:“小鬼头!你倒机灵!”
阿小抿嘴笑起来:“少奶奶吩咐的事情,阿小不敢不听命嘛!”
原来早些时候瘦鹃便同阿小串通好了,她预先想到牌局上将有的难缠的局势,此前那张太太便是一例,她便叫阿小到了时间来找她,随便想个什么托词,反正一定要能顺顺当当的回家去。
她是要“携款潜逃”。
她赢得很多输得又极少,但谁也不能保证运气这东西,万一就十分的背运,将赢来的钱皆输了呢?
所以她得及时抽身。
到了家,饭也没顾得上吃,便急蹬蹬的跑上楼了。
她往床上铺了一张今日份的“本埠新闻”报,便蹬了一双油亮的小黑皮鞋,盘腿坐在床沿上,把那小黑皮包里的钞票一股脑的倒了出来,倒在本埠新闻上,一张张的数过去。
越数越兴奋起来。
正好!够还迟秉文前几次代她付的胭脂水粉同衣裳首饰的钱了!甚至还多出来一两张钱票子,她便拿出一张来赏了阿小,留下一张当做自己创业的基金。
阿小端了一杯稍稍还留了点余温的牛奶上来,她接过捧在手里,又喜孜孜地站在电话旁边,拿起一只听筒,拨电话。
电话响了三声,对面那人才接了起来。
“喂?”一个男声从听筒里传来。
瘦鹃正想开口,那边又喁喁地传来一句女声,瘦鹃听到那女声低低的问道“先生,是谁打来的呀?”
她猜到那一定是冯小婵。
“是我呀!”她忽然起了一个恶作剧的心思,眨巴着眼睛偷偷地笑。
那头有一阵沉默,隔了半晌,才又问道:“你是谁?”
瘦鹃的那一双黑黢黢的眼珠子滴溜溜的一转,便半恼半笑的嗔道:“果然,果然呵!冤家!咱们才没见几天呢!你就忘了我了!”
电话那头的迟秉文简直一头雾水。
冯小婵就站在他身边,听筒里的声音一字不落的全落在她耳里了。冯小婵不禁瞪大了一双杏眼,怔怔的瞧住迟秉文,不敢置信似的呆立在那里。
终于,迟秉文忍不住扳起脸来,沉声道:“你到底是谁?再不说,我就挂电话了。”
瘦鹃故意说得很大声,语气里尽是风尘女子那样的胡搅蛮缠,她憋着笑,用一把腻死人的嗓子哼道:“死鬼~你倒是轻轻巧巧的就把我给忘了!前几天你上我这里来的时候,可不是这么个样子呢!果然么!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古人诚不欺我——先生你可真是无情,真是冷酷!”
迟秉文深吸了一口气——他听出来电话那头的那个娇滴滴的声音了,他甚至能想象的出她躲在电话后头地那一双狡黠而扑闪着精光的笑眼。
他沉声斥道:“周瘦鹃!你简直无理取闹!”
是什么来着?流行于从前那个世界里的一句台词?
你无情,你冷酷,你无理取闹!
周瘦鹃便抑不住了似的泼泼洒洒地笑出声来,她嗔道:“噢哟,真是的!说得好像你前几天不在家里一样!”
冯小婵在旁边听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迟秉文的下颚骨处因为用力而微微地有些牵动,半晌,他无奈道:“你打电话过来,是什么事?”
周瘦鹃来了兴致,偏跟他歪缠,打趣道:“怎么?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啦?”
迟秉文绷紧了一张棱角分明的唇,一时话就堵在喉咙口,不知该怎么回答。他隐隐的感受到一种“甜蜜的负担”。
瘦鹃听见那头半天没有动静,便换做一种撒娇抱怨的口吻,腻声拖得老长,继续笑道:“嗳?你怎么不理我呀?没什么大事,我就打电话来问问你,你今晚还回不回来啦?”
冯小婵的脸色终于愈发的灰白了起来,她那一双漆黑的碧清的眸子,一会儿看看身前这个男人的侧脸,一会儿又紧紧地盯住男人手里的听筒,她分明看见男人那一只骨节分明的坚实的手掌,然而眼睛里却似乎有一把火苗渐渐蹿了起来,把周遭的一切皆掩盖住了。
“我今晚回不回去——你在意么?”迟秉文忽然反问她。
瘦鹃愣了一愣,连忙笑道:“你回来自然好啦!”
她离开了的这些日子,竟发生了这样使她不能料想的变化。
冯小婵只觉得心口突突的跳,到这时候,终于承受不住了似的,眼圈一红,她尝试着唤一声“先生”,然而甫一开口,却连嗓子都硬了。
她连忙低下头,拼命抑住眼眶里将要夺眶而出的泪珠,趁着迟秉文没注意的空档,默默地走了出去。
瘦鹃这时才终于正色道:“我有正经事找你,你今晚可一定得回来一趟。这可关系着咱们俩的终身呢!”
他蹙额:“什么事值得你这么大费周章?”
“离婚呀!离婚!”
说完,她舔着杯子上面浮着的一层牛奶皮,用舌尖慢慢地勾起一角,然后整个的纳进口中。
甜温温的乳香便在嘴里四溢开来。
迟秉文在那一头呆立了良久,若是在从前——哪怕是一个星期之前,他都还一定会很高兴,觉得解脱,但现在,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她说的又实在轻巧,仿佛只是平日里随口谈论起天气一般的随意,倒让他措手不及。
第24章 可我不想跟你只做陌生人
屋外忽然下起了一阵细细密密的小雨。
瘦鹃使一双碧清的眼睛望向窗外,窗户上一片星星点点的小水珠,此时正静静地攀在这昏黄的夜里。
睡眼惺忪的更夫,在巷堂里来来回回的呆呆地敲着梆点。
迟秉文果然回来了,瘦鹃听到楼梯间里传来了一阵急促而有力的属于男人的脚步声。
然而不过两三秒的时间里,那脚步声又戛然而止在门外,瘦鹃数着秒数,猜测门外的男人何以这样的在门口犹豫不决,仿佛屋里呆着的不是个瘦弱的女人,而是个盘踞着财宝的恶龙。
终于,他把手搭在了金质的雕刻着暗纹的门把上,然而双眉紧锁。
屋里暗暗的,只有床头柜上一只小台灯在那里熠熠放着光,像是圣母像上的光晕一样淡淡的浑圆的散射出来,照亮了一个女人的柔和的侧影。
瘦鹃本是一张刮骨脸,然而在这样昏昏的黑夜里,在暖和柔软的灯光底下,却异样的勾起了人们的那一种暧昧的情意了。
永华绸缎呢绒店里新做的那几身衣裳,陆陆续续的才刚送来迟公馆。新制的轻纱睡衣上加着白兔皮的滚边,里面是两条纤瘦而细长的玉腿,床上随意搭着一件锦缎睡袍。
在精心布置过的奢丽的卧室里,下着半边的帘子,在夜风里微微地飘摇。瘦鹃蓬着她的一头乌黑的发,斜靠在床头,笑笑地看着来人。
离她三尺来远,站定了迟秉文的两条西装裤的裤腿,阔挺且长,踏在深黑色的皮鞋里。
迟秉文满眼里都是她独特的风韵。
她笑道:“先生怎么来的这样晚?还以为你不来了。”
迟秉文把眼睛低了一低,道:“学校里有些事情,耽搁了一阵。”
瘦鹃便毫不怀疑的点点头,从床头柜里取出来一沓钱,伸出手道:“这里的钱,是还你前几次替我预付的账的。”
迟秉文一愣,将信将疑的看着她,然而却迟迟不接。
瘦鹃便又把手往前伸了伸,钞票就在她手里上下的微微颤动,她道:“你数一数,看看是不是正好?”
迟秉文微微皱起眉头道:“这钱你自己收好,我不会要的。”
瘦鹃对上他的眼睛,郑重道:“可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呀!”
迟秉文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在床边坐下来,很规矩的同她保持一个尊重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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