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成婚那日,姑母……姑母一定要亲眼看着我穿上嫁衣。”
这明明是极其不讲理的无理取闹之言,然而终于从口中说出时,不知为何,卫莹竟感觉到一种从心间发出的轻松之意,就如同她一直以来的心愿便是这样的,在所有人之中,她只想要姑母亲眼看到她穿上嫁衣,描上红装出嫁的样子。
因为在所有亲人之间,她能真心感觉到,只有姑母一向是毫无原则地疼宠她,为她着想,便连夫婿,也是只要她开口便能为她拒绝。而如今又为了她的选择,哪怕冒着与贤王敌对的风险……
心头千言万语都难以描尽的酸楚和感动涌上,让她此时便连男人直直望向她的视线都再无一丝一毫察觉。
……
从绵寿宫中出来后,少女便一直是一副心事沉沉的样子,眉烟跟在她身边,自然也不敢亲自搭话。
太后留下了三皇子谈话,她倒也没有等三皇子的打算,便径直朝着离宫的方向走去,然而一位宫人却在僻静角落里拦住了她们。
那位宫人深深地垂眉敛目,却是在出示了自己在三皇子宫中的令牌之后,将一封书信递给了她。
☆、发问
卫莹有些讶异, 她接过了信, 便听见那宫人恭敬地说道。
“殿下嘱咐您上了马车再看。”
卫莹此时刚从绵寿宫中出来, 她只觉心中沉沉,乌云不知何时已经暗沉地积涌在天空, 她没有太多的心思, 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便继续向宫门外走去。
而到了马车之上,她心思重重地掀开了车帘, 却被马车中此时车座上摆放着的数颗红血玉惊得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了过来。
而看到这一幕, 几乎立刻的, 卫莹第一直觉便是这又是三皇子所为。
她心中无声地叹着气, 没有丝毫惊喜之色地打开了手上的信封,纸上写着的正是出于三皇子陛下遒劲有力得勾透了纸背的数行字。
而他在这信中说, 红血玉便是送给她的聘礼。
眉烟惊讶地都说不出话来, 她愣愣地回头看着自家的小姐,生怕卫莹看了此景又会被勾出说不尽的愁肠来。
然而眉目华美如画, 却透着些许凉薄般毫不在意的少女平静坐下,此时再望着这一些盈透如血,清透泛着莹华光泽的红血玉,她心中平静无波, 只是定定地想到。
这件事, 又是那人告诉三皇子的。
也对,便连将她托付给三皇子这句话都能说出,他和她之间的许多私密之语, 那人告诉给三皇子的,只怕不止她知道的这些。
这般一想,仿佛心头的热血都完全冷透了下来,此时再望着这些那人口口声声说要以此为聘送给她的红血玉,卫莹也再也没有感到什么特殊的滋味。
她轻轻将垫住它们的布帛包起,数块红血玉相撞着,发出清脆平常的响声。
不过,也是些石头罢了。
有夹杂着雨丝的冷风从窗外吹进,卫莹掀开车帘,不为看谁,只想那冷风吹得更透,更大一些,最好是能将她心头的热血,吹到如同雨水一般的冰冷。
这样,大概也不会为世间存在的一切而动摇了吧。
她心中没有对那人存着的一丝怨恨不甘的念头,毕竟对于一个已入黄泉之人,哪怕她再如何伤悲,也是换不回那人一丝回应了。
而那人想给她的,也不过是一个在他死后,她还能另嫁良人的可能,只是他没有替她想过,她会不会想要。
一股心灰意懒的疲惫之意涌上心头,仿佛在此时便连放开那车帘,都成了一种极其沉重的负担一般。
“小姐……”
眉烟看着卫莹此时的举动,不由地担心叫道。
少女如梦初醒般地收回了掀开车帘的手,为着进宫整理的金簪美服衬得她的容颜华美而尊贵,宛如画卷中言语都难以描绘万一的仙人一般,便连那冷淡清黑的瞳眸,都衬得肌肤流转着让人难以直视的莹白如玉的光泽。
“没事。”
她低低地说道,失意般垂下的眉睫宛如蝶翼一般微颤着,让人忍不住去遥想让她感到失意的到底是何种人物,而又会有谁能忍心让她露出这般人见犹怜的神态。
“我们走吧。”
少女终于恢复了以往一般的平静神色,马车踏踏之声响起,却陡然地一顿。
没有预料到会突然停下的少女身形微晃,在感觉到掀开车帘的那人带进的寒风气息时,视线不由吃惊地往那处看去。
极其匆忙赶来的男人似乎也意识到了他带来的寒风气息,他将车帘放下,卫莹便听到车外传来几人规劝三皇子尽快进车之声,然而男人不急不缓的声音清晰响起,带着雨篷解下的声音,理由沉稳得让人心服。
然而卫莹却是敏锐地觉得,是男人看到了她略微瑟缩的动作。
而这个想法过于荒谬,卫莹不愿再细想,然而想着那人在车外解开雨篷的样子,不知为何,她便不由地蹙起了眉,掩饰一般地,她风轻云淡般地移开了自己凝在车帘上的视线。
而不过片刻,男人便低低地掀开车帘,一闪身进了来。这一次,她没有再察觉到多少的寒风气息。
“见过殿下。”
卫莹话音未落,却是听见男人开口。
“为何不等我?”
付峻平静地问道,然而那低沉的声线与逐渐拢紧的手已经透露出了他此时的情绪并不高昂。
少女垂眉敛眸,以着最温和有礼,也是最疏离冷淡的态度说道。
“臣女以为太后召三殿下是有要事相商,便先行一步,请殿下恕罪。”
而听了她的解释,男人面容中的绷紧微松,不知为何,卫莹竟是看出了男人些许仿佛从紧张中放松下来的感觉,这让她哪怕在此时解释,心中也不免生出了些许怪异之感。
然而似乎并不是她的错觉,男人低沉地开口,声线宛如最为醉人的美酒,而话语冰冷背后蕴含着极为深沉感情地压抑着说道。
“如今春寒时节,你又体寒,日后也不必顾及我,在马车中等我就好。”
男人垂眸,却是不由收拢着五指,言语中暴露出了自己的所思所想。
“只是我见了那傅闻辰先一步离开,担忧他会在宫外纠缠于你……”
付峻这话说得是小心翼翼,这确实是他内心最深沉的担心,然而他担心少女会从中听出他不信任她的意味,便忍不住又要开口解释道。
“我并非不信你,只是人心难测,我怕你受了委屈……”
卫莹面容华美如画,却是平静无波地听了,宛如听着的并不是一腔情话,而是过路之人随意开口说的闲话罢了。
而看着她面上的神情,付峻心中一冷。
是了,在他的少女眼中,他不过也是和那傅闻辰一类的人物罢了,说不上傅闻辰在她心中的印象还要比他好上许多,毕竟傅闻辰可是没做过真正的逼迫之事,他却是要纠缠着少女,让她嫁予他。
付峻收敛了所有的情绪,他仿佛又变成了一樽冷俊却没有丝毫生气的雕塑,他直直地朝着少女走来,眉烟早早地便站起,为了不再惹她厌烦,付峻选择和少女足有一臂的距离,这在他心中已是忍耐的极限了。
仿佛不过一瞬,又仿佛过了许久,卫莹平静地开口道:“殿下不必担心,纵使那人长得与大将军再像,臣女也是不会将他和大将军混淆的,至于答应殿下的承诺,臣女也是一定会履行的。”
就在她还要再说下去时,却望见男人仿佛猛然被针刺到了一般,冷冷地转过头来,眉宇间宛如积蓄着暴风雨前的凝静一般,蓄着让人一望便觉得如同万年不化的冰川般的冰冷和让人不由窒息的尊贵之气。
显然男人在极端地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然而最终他的声线中还是泄出了些许不稳的端倪。
“你说,他像谁?”
她为了不再想起那段痛苦之事,模糊了自己对于那人的记忆,可三殿下与那人是故交,莫非三皇子也忘记了那人的容颜不成?
卫莹心中平淡,却是不愿再多生事端,说道:“只是有几分相似罢了,殿下不必在意。”
然而付峻心中刮起的惊涛骇浪是卫莹难以想象的,他竭力地回想自己在殿中看到的傅闻辰的模样,越想便越觉得心惊。
而他前世时并不在意相貌,偶尔几次看过铜镜中的自己,也不过是中人之貌罢了,倒是对自己的样子记得有些模糊了,如今回想殿中遇到的傅闻辰的面容,却是越想不由地越为心惊,仿佛和他前世中铜镜映出的那张脸重合起来了一般。
特别是傅闻辰从军中操练出来的微黑面容和那沉默气度,几乎是越想,付峻便越觉得傅闻辰是以前的他的翻版。
而他的莹莹对于他的感情,付峻自然是毫不怀疑的,然而想到那人可能因为与他前世想像的面容,便惊动起他的少女心中哪怕一丝的波澜。光是想到这个可能,付峻便觉得难以忍受。
男人沉沉地坐着,冰冷俊朗的面容如同有着棱角的冰锋一般透着生人难近的气息,而他着的一身黑青锦衣更是衬得他面容尊贵无比,仿佛一樽太过深刻而毫无生机的雕像一般,他没有任何声息地端坐着,却透露出了让人难以忽视的威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