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素未谋面的三皇子,卫莹眉目间弥漫着一股愁意,却是丝毫不损半分少女本身十分明艳的颜色,反而因着这分愁意有了些许西子捧心,让人怜惜的感觉。
她虽愁意不减,话语轻柔,话语中却是自带了一分坚定的意味:“自从那日我听闻他落水,我就觉得宛若和他息息相连一般,整日坐卧不宁,如今,我誊抄佛经为他祈福,但求一分心安。”
“眉烟可信?”
眉烟忙不迭地应道:“眉烟自然是相信小姐的。”
望着眉烟脸上虽然惊讶却真心的神情,卫莹也不由地松了一口气,毕竟若是连眉烟都不信,她也没有半分办法了。
“那你方才在想什么?”卫莹有些奇怪地问道
眉烟神色挣扎间,像是怕她被吓到一般,有些难说出口地说道:“小姐,我听宫内的人说——
“三皇子至今未醒,恐怕……”
她一咬牙,纵使为难还是坚持说下去,只是神色之中掩藏不住一丝对于鬼神的畏惧:“恐怕是离魂之症啊。“
“莫不是——
三皇子魂魄流离……”
“眉烟。”卫莹轻声止住了她接下要说的话头,好笑之余,却不得不转过头来安慰自己反而被吓到的侍女。
“便真是离魂,我与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他又何故缠上我?”
一笑过后,卫莹眉目平淡,神色从容,却是没有眉烟担心的害怕与恐慌。
望着自家小姐妍丽的面容,眉烟却更是担忧:这有冤有仇的还好,就怕那游魂见了自家小姐……对自家小姐起了那份心思……
眉烟有心想再说,却望着卫莹淡淡摆明不愿多说的面容,只能无奈地止住了话头。
内里只能暗暗祈祷:只希望——真的那么顺利吧。
……
…………
书房之内,卫莹却是专心致志,当拿起墨笔,一字一句誊抄佛经之时,她心上惶惶不安的感觉逐渐淡了,全然沉浸在佛经的誊抄当中。
只是旁边的眉烟心中仍是不安,她担忧地望着自家小姐,只恨她自己不识字,此时不能帮上她家小姐。
到了夕阳时分,在自家侍女焦急的提醒之下,卫莹才从专注无物的状态中醒过神来。不过转动一下,便觉得手腕酸痛,便跟着停下了笔,望着誊抄了满满数页的佛经,竟有种难得的心安之感。
望着眉烟担忧的神情,卫莹忍不住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头:“好了。别怕,我不会抄着佛经,就跑去庙里当尼姑的。”
“小姐说什么呢?”眉烟又气又酸,眼眉竟是有了些许红意,“刚才真是吓死眉烟了,我怎么叫小姐都不听。”
卫莹连连好气地安抚,终于把眉烟的哭意险险止住了。
只是纵使眼角的红迹稍退,像是念着她刚刚的那番话,眉烟还是不安又执拗地突然说道:“若是小姐出家了,眉烟也要跟着小姐一同去。”
卫莹轻笑出声,她轻轻揉开了眉烟紧皱的眉头:“好了,都说到哪去了?”
望着眉烟不服气的神色,卫莹只能拖长调子,无奈地应道:“行——行——,日后不管去哪,我都带你一起。”
“好了好了,好眉烟啊,快传人进来布置饭菜吧,我还要抄完这页呢。”
望着小姐的笑颜,眉烟心上的酸恼消了大半。
望着书桌上专心誊写的少女,眉烟眉间柔和,能让小姐笑出来,便是她最大的心愿了。
她松了一口气,无声地行完礼后,便悄悄退了出去。
房间之内,少女一笔一画,专心地誊抄着。
夕阳照进了房间几分,那盛大的温暖之感却是给她一股仿佛被人从背后轻拥的感觉。
卫莹有些疑惑地回头,望着身后一片平静的书架,只能怪自己却是被眉烟那丫头带偏了,成日也跟着疑神疑鬼了。
下笔之间,她却是神情恍惚了一瞬:
若是真的有鬼——
他怎么会还不来找她呢?
晃神过后,卫莹停下了笔,她淡然地望着窗外的一片残阳,轻笑着摇摇头,却是再拿起了笔,誊抄起了佛经。
只是此刻,她也不知,这心里念着旁人的为三皇子祈福的佛经,还能起到多少效用了。
☆、秋雨
似乎那日誊抄的佛经确实有效,接下来的数日里,卫莹再也没有感受到之前的那种心神惶惶。
一月眨眼而逝,天气也愈发转冷。
卫莹从绵寿宫走出时,外面已经下起了绵绵的冬雨,雨丝微寒,纵使她披着一袭轻裘,也察觉到一股冷意扑面。
望着秋雨毫无停下,反而更是绵冷逼人的势头,眉烟小心地撑着伞,伞刚好能容下她和卫莹两人。
只是冷风吹来,雨丝微斜,纵使眉烟如何小心,她还是察觉到有湿意蔓开。
卫莹的墨发如苏,发髻梳下的墨发披在如雪般莹白的轻裘上。她轻转过头,微微将身子拢向眉烟,然后将手覆在古棕色的伞柄之上。
眉烟的手攥着厚重的伞柄,用力得近于失血发白,勉力支撑间却被柔和地卸去力道,然后望见伞柄之上——她家小姐葱白纤长的五指,指尖泛着莹透的光泽。
如果能握上去的话,一定很温暖吧。
眉烟有些害怕,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起了如此僭越的念头。
“不冷吗?”
卫莹看着又在出神的眉烟,口气温和纵容。她回头的那一眼带着些许笑意,让眉烟无端想起新春时偶然一瞥望见的枝头的簇簇桃花。
清丽得近乎使人窒息的美。
她怎么可能——不起这个念头呢?
眉烟恍惚地想着,却觉得自己的理智又是万分矛盾地清醒万分的。
看着眉烟发怔,卫莹有些失笑。她握着伞柄的手微微使力,便将伞不着痕迹地倾向旁侧一些。
望着眉烟肩侧的点点湿迹象,终于没有再蔓延开来的迹象,卫莹才笑着用指尖点点她的眉间。
“怎么还不回神?可是想着哪位意中人?”
眉烟又气又急,竟有股心思被窥破的慌张之感。
她双颊绯红,又羞又急地喊了一声。
“小姐!”
两人说话间,雨势也逐渐大了起来。
本来只能刚好遮掩下两人的油伞自然不可能再完全地护住她们了,这就是卫莹平日里不习惯多带人的不便之处了。
纵使宫外的马车上雨具齐全,可马车停在宫门外。西宫门在皇宫的西北处,皇宫森严,律令严谨,一向不允许马车随意出入,进出都需经过严格审查。
卫莹本就不是张扬的性子,再加上西宫门离绵寿宫的路程不远,她不愿因着这一点路程就可能会给宫中的姑母造成一点麻烦。所以纵她身份显贵,她也随着平常贵女一般下马车后,方才随着指引的宫人入宫。
此时她们已行至离太后的绵寿宫好一段距离的西亭处,自然不可能再度回返。
皇宫守卫森严,宫殿连阙,重檐碧瓦间流淌着大气难言的厚重威势,来往的宫人行止小心谨慎,垂首敛眉间让人的行止都不自觉的放轻三分。
卫莹不欲久留宫中,只是雨势愈发大了起来,她凝眉间还是将眉烟拢近身侧,走进了前侧的一处亭子。
亭子周围绿意葱茏,却没有被人为修剪过的痕迹,亭中的圆石凳上甚至蒙了淡淡的一层灰,精雕的栏杆处甚至可以看得出被斜溅的雨丝冲刷过灰尘后露出的朱红颜色。
显然这里——已经多时无人来过了。
此处靠近西宫门,只有绵寿宫人可能在此出入。绵寿宫宫规森严,平日里自然无人敢违背宫规擅自靠近此处。
她虽然不怕与外人交谈,可因着姑母与家中长辈教导,她也明白了不少宫中之人心中存的不少弯弯绕绕,更是不愿意与宫中之人再有其他牵扯的了。
卫莹微微松了一口气,此时望着亭外连成一片的雨幕,鼻尖是清新的气息,心情也跟着安定了不少。
亭栏旁葱茏的绿意中央,簇拥着的粉花淡雅喜人,卫莹静静地在一旁看着,没有过多不耐烦也没有过于迷醉,雨幕间那一抹雪白却自然地成了这片天地中最清晰也最让人移不开眼的颜色。
雨越下越大,是这个时节难得的大雨。
匆忙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一位身着素青色宫服的人低着头,神色拘谨地从远处跑来,怀里似乎端着什么极其要紧的东西,连带着油伞都撑得极低,全心将托盘上的东西遮盖得严严实实,反而自身看着衣裳湿了不少。
那人直直地冲着亭中而来,却连头也不敢抬起看她,行大礼时他身体不可见地颤抖着,不知道是畏寒还是在无比畏惧着什么。
“奴才见过卫小姐。”
那人急急地开口,极快地将护得严严实实的玉盘恭敬地端在头上。
那玉盘晶莹剔透,透绿含光,卫莹一看便知道它是宫中难得的珍品,此时却被人如同寻常之物一般做了寻常人家所用的避雨之物的承载之物——
一件针脚密实,让人从头到尾都挑不出漏处的雨蓬。
然而,无论这件雨蓬做工多么密实,可一眼望过去,它还是只是一件普普通通的民间避雨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