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我在。”
男人长身玉立,如寒冬般深沉凛冽的面容之下, 宛如被春风吹融一般, 露出冷硬冰寒下常人难见的柔和来, 唇角微微勾勒出的弧度, 如同冰川之下触手能及的一捧温暖春水缓缓漾开。
他定定地回望着她,却没有踏出一步, 只是低沉而郑重地再说了一遍。
“我在。”
低沉得钻入她耳中的声音温和而磁性, 仿佛悄无声息中已经搅乱了她的一腔心绪。
卫莹猛然从那怔愣中转过身来,对自己的反应竟生出了难堪一般的难以置信。
她竟然对这三皇子, 生出了难以轻易说出厌恶之语的感觉?
这认知无疑相当于一道横空劈下的惊雷,让卫莹又是惶恐,又是滋生出对自己的厌恶来。
她低低地偏过头,遮掩下面上的所有神情。
终于, 卫莹深吸一口气, 重拾回自己冷静的思绪后,她将手上的面具重新覆在面容之上,然后认真地说道。
“殿下若是还想留我, 请允许我无礼带上这面具,再与殿下相谈。”
少女轻柔话语中似乎已经带上了不着痕迹的疏离和冰冷,付峻定定地望着,心中的晦暗情绪终于如同浪潮一般缓缓退去了。
因为先前他的莹莹给他的回应,已经足够让他滋长出对抗接下来所有挫折的力量来。
所以这句话没有影响他的好心情,男人定定地看着少女带上这面具,只觉得无论是哪般样子,他的莹莹只需要在他面前平安地站着,便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最让他心动的样子。
所以哪怕两人只是静静站着,付峻都能生出岁月静好,不愿流逝的满足平静之感。
因为他早已在她看不见,或者没有知觉的时候,千万遍地描摹过她的轮廓,所以哪怕他的莹莹在此时带上了面具,他也能清醒地设想出她在面具之下每一分每一毫的轮廓容颜。
然而三皇子这般深沉而安静的注视还是让卫莹感到了些许不自在,纵使这注视没有如同旁人一般给她轻薄恶心的感觉,反而如同汪洋一般在难以窥见的海底下积蓄着极为深沉内敛的情绪,她也不想要再维持现在这般古怪的气氛了。
现在想来,一切诡异的感觉都是在三皇子喝醉后,她方才感觉出来的。
这样一想,比起和他定定地维持现在这般暗流涌动的的氛围,卫莹倒宁愿刚才应下了陪他醒酒的话语。
“殿下醉了,还是出去醒醒酒吧。”
卫莹垂下眸,以便让自己不去望那深沉得近乎有穿透的男人望过来的视线。
“对,我醉了。”
男人冰冷地垂下睫,那长长的睫羽在他的面上掩下了仿佛失落一般的阴影,让人竟生出他在难过一般的感觉来。
“我一个人去走走,很快就能清醒了。”
仿佛是落荒而逃一般,男人转身,快步地离开。
然而在走出这道门前,他的脚步顿住,烛火映照的一双眼黑且沉,他定定地一瞥看向她,宛如在期待着她能够说些什么。
然而最终还是他自己缓缓开口。
“等我回来。”
他这一望,脚步却是不愿再挪动半分,黑沉的眼望着她,面部如同冰川般冷硬的轮廓中,嘴唇微抿着,如同一个早已习惯无望守候的人,在等待着一个不可能给出的承诺。
卫莹强行表露出的疏离和冰冷,在男人难以忽视的期冀眼神中,竟在她的心头融成了难以想象的柔软来,然而察觉到这柔软,少女心惊之下,不惮用最刺人的荆棘将这柔软包裹起来起来。
卫莹冷然的话语缓缓响起,到了最后的一句时,带上了几分好笑来。
“这画舫早已开离岸边,我不等殿下,又能去哪里呢?”
这话语中的冰冷刺人让卫莹自己都暗暗心惊,然而听了她这话,男人却仿佛得到了什么贵重得难以想象的礼物来,他冷硬面容中流露出的释然和愉悦,甚至让她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望着男人快步离开的身影,说不出的情绪哽塞在她喉间,让卫莹仿佛力气打在了棉花之上,此时她心中生出几分近于茫然无力的怒气来。
这位三皇子,难道是傻子不成?
她话中的讥讽,难道他听不出来吗?
这些问题的答案,自然是不可能的。
可是为什么——听到她这般冒犯的话语时,他竟会露出如同得到珍宝一样的神情呢?
这类似于内疚的沉重心情堵塞在卫莹新建,却让她难以理出一条清晰的思绪来。
在最无措的时候,她近乎本能地寻求身边最亲近之人的帮助。
“眉烟,你说我为什么——,”会不忍心看他难过呢?
卫莹急切地按住眉烟的手,想要得到一个旁人眼中清楚无比的看法来。
然而她的后半句话久久地停留在嘴边,却是没有余力能够问出来。
一个女子为什么——
会不忍心看到一个男人难过?
这其中的原因,若她是跳出这场中的旁观者,自然能够一目了然地回答出来不是吗?
因为她——
动了情啊。
竟是因为,她动了情啊!
少女如遭大击一般地无礼而恐慌着,却是不愿意去相信已经摆在面前的现实。
只是一个时辰都不到的功夫,她竟然,她竟然对这个从未谋面的三皇子动了心。
这世上,还有这般比这还要荒唐而可笑的事情吗?
“小姐,小姐……”
眉烟焦急地唤着她,卫莹终于在这与天雷无异的恐慌中恢复了几分神智。
“眉烟,我们下船,我们下船好不好?”
纵使面具遮挡着,不染一处尘埃的纯白面具之下,仍传出少女惶恐不安的声音来。
眉烟纵使不明白自家小姐为何和先前的反应完全不一,却仍是选择听从她的意愿。
“好,小姐,我们走吧。”
此时她们中任何一人都没有再想到那画舫已经离开岸边的事实,这间屋子就如同一座仿佛能择人而噬的牢笼一般,卫莹表露出的恐慌情绪轻而易举地感染着眉烟,让她也生出仿佛后面有什么异兽追赶的不安来。
她们顺着来之前的道路急忙跑开,沿途守卫的兵卒仿佛视若无睹一般地放任她们离开,就在她们以为能够逃离的甲板之上。
仿佛雕像一般,已经久久伫立在甲板上的男人缓缓地转过身,说出的话语如同经年久积的冰川一般严寒。
“你们要去何处?”
这冰冷和阴沉使得仿佛男人先前的所有温和深沉,仿佛只是她的一时错觉。
然而令卫莹感到奇异的是,明明先前男人温和而仿佛蕴藏着极为深沉的感情的话语,让她吓得魂不守舍,如今迎着三皇子冰冷的质问,她心中的恐惧与波动,却陡然如同云烟遇着阳光一般消散不见,甚至还泛起一股可以说得上轻松的惬意来。
她的脑中也终于能够恢复了以往的平静,甚至开始为着自己先前莫名的波动产生可笑和警惕来。
少女不慌不乱地福了福身子,心绪不知为何便平静了下来,她没什么情绪地说道。
“那间房里没有一点人声,我和我的侍女便有些害怕,便想出来看看,让殿下见笑了。”
三皇子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
付峻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却是转过头,声线平稳低沉地说道。
“我有东西要给你。”
卫莹生了些许疑惑,倒是不明白三皇子这句话是何用意,然而左右她们已经到了此处,自然不可能再退回屋中。
她上前了几步,仍是与三皇子隔了较远的距离,然而此时她略微低头,便能将江上如同星芒般在水波上微漾的,在画舫旁边围着的许多河灯看了个清楚。
“给你。”
男人偏过头,那目色如同黑夜般沉沉,然而他定定地望着她,那黑沉的眸色中便蕴藏了常人难以轻易捕捉到的温柔。
河灯的烛焰摇曳着,明灭不定的橘黄暖光映照上男人的面容,那冷硬的轮廓便现出了微不可见的柔和来。
那是——她的河灯?!
卫莹有些惊讶,却不明白三皇子此举到底是什么意思,然而他微微低下头,视线却是专注无比地停留在她面上。
“喜欢吗?”
少女微抿着唇,却不知道该答些什么来。
她低低垂眸间,却是望见男人的脚步已在她面前停下,入耳便是他低低醇厚得仿佛美酒醉人的声线。
“明灯节的旧俗,传闻若是男子能捞上心爱女子的河灯,他就可以——
去向她提亲。”
男人握着河灯,广袖中露出的手修长而广厚,缓缓地便要要触上她的面具。
卫莹厌恶似地偏过头,她慌乱地退后几步,扬声说道。
“请三皇子自重。”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27956224】的地雷
☆、触碰
然而不知何时, 男人竟已将她逼到了角落。
他身形颀长, 一头墨发被白玉发冠束得整整齐齐, 散发出的寒意和身上若有似无的月华似的冷香丝丝缕缕地缠绕在一起,此时低下的眼冷冽而黑沉, 深邃专注的黑瞳仿佛将她重重卷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