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鹤成原本在出神,听到她主动和他说话连忙去看她。她正礼貌地朝自己笑,说的却是让他走的话。他原以为她会跟他提顾勤山的事或是别的他想听的,可她只字未提。
殷鹤成皱眉盯着她看了后,然后轻轻“嗯”了一声,做出一副要走的架势。他转过身,却又突然回过头交代她:“那个刘平友我会关他几天,你不必担心。”
听他这么说,难道他是为了她才将那个刘四爷带走的?顾舒窈有些诧异,却也不好多问。
而他也在打量她,他的暗示其实已经很明显了,可她依旧无动于衷,还好顾勤山的女儿也在。梅芬一听他那么说,情绪立即变得激动起来,凶巴巴地对殷鹤成道:“你为什么把我爹娘关进监狱?你放他们出来! ”
殷鹤成稍微敛了下目,依旧盯着顾舒窈看,而他自己却没什么举动,倒是黄维忠已经带着人赶过来了。
然而就在顾梅芬就要冲到他身上时,顾舒窈板着脸三步并做两步赶过来,一手就抓住了梅芬的手臂,“回来!你想干什么?”
梅芬性子犟,一面甩手跺脚,一面对着顾舒窈吼道:“我就知道,你们是一起的!我娘说过,你还没嫁人就翻脸不认人!没成婚就整天跟他睡在一起,现在他不要你了,你还帮着他,不要脸!”梅芬因为摆脱不了顾舒窈的手,又哭了起来。
顾舒窈难以想象这样粗俗的话竟会从一个孩子嘴里说出来,还当着殷鹤成的面。殷鹤成送她们已经够尴尬了,居然又提起从前的事,顾舒窈用余光扫了一眼他,只见他只站在一旁,并没有插手的打算。
顾舒窈自然不可能跟梅芬解释为什么要抓她爹娘的事情,她压住怒气,索性将话题挑开:“顾梅芬,那你娘是不是还说过我抢了你爹的家业,你爹原本好好当着家却变得寄人篱下?”
“对!”梅芬一边哭一边喘气。
梅芬虽然年纪不大,却也懂事了,顾舒窈跟她直说:“顾梅芬,那我不妨清清楚楚地告诉你,你爹的家业早在半年前就已经全输光了,要是没有我把它们都赎回来,你爹娘和你们姊妹早就露宿街头冻死了。你爹娘就算放出来,我也不打算让他们住在这里!但你们姊妹年纪还小,我又是你姑妈,所以我不会不管你们。我送你去上学,就是想让你能明事理,有是非观,而不是根据亲疏关系来胡搅蛮缠!”
梅芬其实是害怕殷鹤成的,她只敢跟顾舒窈闹。顾舒窈在小事上一向包容她们,这一次却发了脾气,梅芬第一次见她姑妈生这么大气,先是一愣,然后气急败坏地一边嚎哭一边往洋楼跑,“我不管!你们都是坏人!”
梅芬的哭声听起来十分惨痛,阿秀跑了几步想去追,问顾舒窈:“顾小姐,这可怎么办?哭成这样子喉咙不得哑了。”
顾舒窈见梅芬往洋楼里跑,因此不着急,“随她哭!就是得让她明白这样哭闹解决不了问题!”
顾舒窈实在气坏了,没注意到殷鹤成一直在一旁看着她。
黄维忠是个有心人,连忙赶过来指使着阿秀先回洋楼安顿,然后只安排待着卫戎远远跟在他们后面。
路上虽然偶尔有汽车驶过,一时间行走的却只有他们两个。法租界这边有路灯,在地面上拉出两条长影,风徐徐地吹过来,带了些花香,顾舒窈往路旁的花丛中看去,才发现开满了黄灿灿的迎春花。她不愿回忆一些以前的事,却还是突然记起上一次他去林北之前,他们也是在这条路上走,而那时的路边还是积着雪的。一转眼,花都开了。
她实在尴尬,想了想,对着他勉强笑了一下,“让你看笑话了。”
他只看了她一眼,却没应她。他没有想到她在顾勤山这件事上,比他想象中的要有原则得多。他也没有想到,女人还会这样教管孩子,令他意外,却合他的意。
顾舒窈看他没反应,也没多想,只是感觉到肩上微微一沉,才发现他将披风解下搭在她肩上。
顾舒窈觉得十分奇怪,却还是道了声谢。虽然她想和他保持距离,但扭扭妮妮反而更加别扭。
他陪着她往前走,问她:“你那把勃朗宁从哪来的?”
“公共租界日本人卖这个的多了去了,一把手枪配两百发子弹,四十到一百块不等。”她巧妙地话题转开,可她只是避而不谈,说的都是实话。日本人走私枪支的问题已不是一天两天,这并不奇怪。
“你拿着枪做什么?”
他虽然这样问,却不是审犯人的语气,似乎还带了些寒暄一样的关心,顾舒窈也不瞒他,笑了笑:“这个世道太乱,像刘四爷这样的人太多了。”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而殷鹤成始终与她隔着一段距离,他们的谈话像是两个新认识的陌生人,保持和初次见面的理智与客气。有些话她不开口,他也只好强忍着,他见过她帮陈夫人起诉陈师长时的态度,坚决且强硬。他不知道他如果强逼她,她会怎么反抗?他想了想,不妨在她面前维持绅士风度。
离洋楼还有一段路,他却沉默了。然而这条路上只有他们两,他一没有说话她就觉得尴尬,又不好意思和他再道第三次别,索性与他说些身边发生的事。
她想了想,与他笑着道:“我姨妈就要成婚了。”
虽然陈夫人离婚与他并没有什么关系,可他听顾舒窈这样轻松地说起时,只觉得心里闷着什么。不过他素来不动声色,只低低地“嗯”了一句,然后突然问她,“你上大学感觉怎么样?”
他今晚的态度让她放松了警惕,只说“挺好的,学到了很多新的知识,也结识了不少新的朋友。”
他突然不再说话,气氛重新冷了下去,顾舒窈觉得奇怪,偏过头去打量他。他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过了许久才开口问她,语气是冰冷的,“新的朋友,何宗文那样的么?”他说这话的语气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何宗文那样的?他有什么资格来提何宗文,当初他让燕华女中开除何宗文的事顾舒窈还记在心上,被他这么一问,她立即不高兴了,也恢复到了曾经对他的态度,“殷鹤成,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给我听着,我要你离何宗文、离燕北大学那些什么大学生都远一点,对你没有好处!”
他凭什么来干涉她?顾舒窈冷笑了一声,提醒他:“殷鹤成,我们的婚约早就解除了,我现在无论和谁在一起,做什么事情都是我的自由,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说的没错,他们早就解除了婚约,他们早就没有什么关系了。他其实一直都明白,可她这句话正好戳开了他心底的不堪,他实在难以平复。
顾舒窈尤不解气,又学着他的语气道:“殷鹤成,我今天也你跟你说一句话,你最好离日本人也远一点,对你没什么好处!”
殷鹤成没想到顾舒窈会和他提起日本,他这阵子攒的火气全都喷薄了出来,“这种事情轮不到你一个女人来管!”
话都说到这份上,他们之间也没有别的可谈了。眼看着已经走到顾家洋楼门口,顾舒窈将她身上的披风直接取下来塞给他,殷鹤成却突然上前抓住她的手。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那边有人走了过来,惊讶地喊了一声,“雁亭,你怎么在这里?”
殷鹤成自然认得是谁的声音,他有些窘迫,还是回过头望去。离他不远的地方,任子延和孔熙正朝这边走来,而他们此刻也正看着他们两,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
第77章 好自为之
任子延刚从吴秋丽的宴会上回来,殷鹤成没去,任子延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在那里坐了会喝了几杯白兰地后,便到法租界来找孔熙来了。
任子延其实一老远就看见顾舒窈洋楼前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还穿着盛军的戎装,而且根据背影他也猜到了三分。只是隔得远,白兰地后劲又足,任子延不太敢认,毕竟殷鹤成和这位顾小姐已经解除了婚姻,而且前一段时间殷鹤成连提都不愿提顾小姐。
任子延看清是殷鹤成后,着实吃了一惊。刚才吴秋丽还在问少帅最近忙什么去了,任子延还说他军务繁忙抽不开身,没成想转头就在顾小姐这里碰到了他!
任子延酒喝多了有些上头,见殷鹤成没有说话,也不管他尴尬与否,又问了一遍:“雁亭,你怎么会在这里?”
殷鹤成自然记得他在任子延面前说过什么话,好在他素来镇定,不漏痕迹地将自己的手从顾舒窈手腕上收回来,反客为主般扫了一眼任子延与孔熙。
孔熙看到殷鹤成在看她和任子延,于是往任子延相反的方向退了一步,与他将距离拉开。任子延即使喝了酒,也还是是注意到了,不过他想着孔熙这样的女学生脸皮薄,便也没放在心上。
孔熙抬起眸,小心看了眼殷鹤成,又去打量顾舒窈,前一阵子她因为和任子延走得近了些,曾庆乾他们对她已经有些看法,反而和顾舒窈热火朝天地排练话剧。想起顾舒窈的新话剧剧本更是好笑,居然和曾庆乾写了一出提倡自由恋爱的好戏,没想到明面一套,背地一套,自己却在和前未婚夫纠缠不清。也难怪她在学校只敢用假名,若是曾庆乾知道她是什么人,不清楚他还肯不肯与她一起排话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