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当面说没有用,那只有偷偷跑了。何宗文说他将洋楼租在了顾勤山旁边,那么他的意思已经很明了,就是要让她借口去兄长家的时候去找他。她能隐约感觉出何宗文的家世其实不一般,他既然提出主动帮她,肯定多少还是有些把握的。而她在这个时代没有别的可以信赖的人,何宗文是她唯一能求助的对象。
只是顾舒窈不知道她托罗氏带的话,能不能尽快带到。那位英国的夫人估计很快就要回国了。而顾舒窈之前去过何宗文的寓所,观察到他的生活非常拮据。想必他自从和家里断绝关系,在经济上并不宽裕,不然也不至于去兼多份工。而法租界的洋楼租金十分高昂,不是他能长久负担得起的。
何宗文能等她多久呢?又或者他收不到她的回复,会不会以为她并不想离开殷鹤成?
顾舒窈想了想,一定先要想法子出去一趟,然后其余的决定等到殷老夫人的寿宴时再做,这段时间她先静观其变,不打草惊蛇,看能不能趁着他们准备寿宴的档口找机会。她记得殷鹤成上次跟殷司令说,出了正月之后再和她成婚,这样算起来,她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她洗漱完,小心拉开洗漱间的们一看,发现卧室的灯已经关上了。她走进去,但还是没有回床上,而是一个人靠在沙发上休息,没有被子有些冷,她翻出一件大衣披在自己身上。
她并没有什么贞洁比命还重的观念,但是明白自从顾小姐小产以来,殷鹤成还没有和这具身体发生过关系,然而这个口子一旦一开,从此有一就有二,今后便不受她控制了。若是将来真怀了孕,她怎么走得脱?
靠在沙发上,顾舒窈还算睡得安稳,她将大衣裹紧,缩在沙发的角落,不一会儿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之际,顾舒窈发觉有一双手将她捞起,她猛地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竟被殷鹤成横抱在怀中,他正皱着眉低头看着她,用一种她看不透的神情。
顾舒窈用力去挣脱,“放开我!”
殷鹤成没说话,看了她一眼,并没有放手,而是走过去,掀开她那侧的被子,将她放回床上,“睡在沙发上做什么?若是再病了怎么办?”虽然他的语气还是冷淡,却是这样一句话。
她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正好与他的目光相逢。不过一瞬,他即刻别过头去,不再看她。殷鹤成回他那侧睡下,却与她保持着一段距离。
外头是个月明星稀的夜,如水的月华透过窗帘播撒了些进来。她看着月色出了好一会的神,还是睡不着。过了一会儿,她以为他睡了,刚准备起身,却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搭在她腰上,“去哪?”
她也没再起身,背对着他,实话实说:“我睡不着。”
他其实也一直都没睡着,将手收回,还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止住了。
夜晚本来就寂静,他们偏偏都沉默了,过了许久殷鹤成才开口:“上次是我唐突了,以后不会勉强你。”
她没回答他,与他各说各的话,“明天我想去我哥那一趟,我还是不太放心他。”
他没犹豫,“好,都依你。”
第32章 法国租界
殷鹤成没有食言,第二天就派车送顾舒窈去法租界顾勤山租住的洋楼。只是这回,除了司机,殷鹤成还安排了两位侍从官随行,名为保护她,但其实和监视没什么区别。想必殷鹤成是吸取了她在燕华女中上学的教训,并不打算给她过多自由。
汽车在法租界入口的铁门前停下,一个侍从官下车,与租界巡捕核实身份后,汽车才继续驶入。
盛州城的租界一共有两处,都在盛州城的港口附近,一处是由英美日等国联合管理的公共租界,一处则是法租界,这些租界还是前清签不平等条约割出去的。虽然前请覆灭后,成立了长河政府,但外国人占据的租界依旧有效。
殷家虽然割据燕北六省,是封疆大吏,但名义上依旧归属于乾都的长河政府。
无论是殷家,还是长河政府,都对盛州的外国租地不具备治外法权,公共租界、法租界都被视为外国领土,租界的内部事务不受当地政府、军方干涉,而租界内设有巡捕房,长河政府的军队和警察都不能进入。因为租界治安良好、亦是高档住宅区。所以许多社会名流以及与当局者政见不和的知名人士都在租界里定居。
而对顾舒窈而言,万一以后她得罪了殷鹤成,或者想要临时躲避的话,这两处租界是顾舒窈在燕北六省最后一点庇护所。因为在盛州,租界是殷鹤成的近卫旅唯一不能长驱直入的地方,她当初只想找个卖西药的地方,没想到阴差阳错选了个好地方。不过说来也讽刺,她为了躲避一个中国人,居然需要躲在外国人靠不平等条约设立的租界里。想到这,顾舒窈有些惶然,她和殷鹤成的关系有没有必要闹到这个地步,能不能心平气和地将问题解决?
法租界虽然不允许殷鹤成的军队进入,但是刚刚汽车驶入租界之时,侍从官一报殷鹤成的名字,汽车依旧畅通无阻。再怎么说,这里是盛州,是燕北六省,也是殷家的治地,殷鹤成的三分薄面谁都得给。
驶入租界,里面是另一番天地,鳞次栉比的洋楼排列在马路两旁,顾舒窈本来还想着自己能趁着拜访兄长,可以四处转转,不料司机将汽车停在她上次租的洋楼前,两个侍从官亦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她。顾舒窈望向车窗外,顾勤山租住的洋楼两旁各有一幢洋楼,而且都像是有人居住的,她一时不知道究竟是哪一幢。
汽车刚到门口,顾舒窈便看见顾勤山和罗氏已经带着两个女儿在洋楼前等着她了,不过顾舒窈知道,她这哥哥和嫂子对她并没有这么好,给的其实是殷鹤成的面子。
因为这是顾舒窈第一次去顾勤山盛州的住处,因为房子都是顾舒窈找的,所以到那去并没有太多讲究。倒是殷鹤成吩咐五姨太让她帮着准备礼物,好让顾舒窈给他们各自过去。而这些礼物投其所好,给顾勤山准备的是西洋进口的手表,给罗氏带的是金器、两个女儿分别带了八音盒和玩偶。殷鹤成是个周全的人,做事更是妥当,有时候只在乎他愿不愿意去做。
顾勤山和罗氏看着侍从官提着大大小小的礼品袋进去,笑得合不拢嘴,热情邀顾舒窈进去。这幢洋楼是顾舒窈亲自租的,当时就是看着一共有十几个卧室,除去佣人房,多住她一个绰绰有余才买的。现在倒好,她这哥哥鸠占鹊巢,反倒反客为主不让她回家了。只有之前顾家的佣人还叫顾舒窈一声小姐,不过在她们的眼神中,也可以看出他们对顾舒窈改变的惊讶。
正好到了午饭的点,餐厅在一楼,顾勤山已经让佣人做好一桌子菜等着了。
顾舒窈落座后,罗氏在一旁笑道:“舒窈,这是特意让陈嫂给你做的菜,都是你之前最喜欢的。”
顾勤山见侍从官都是殷鹤成的人,只想着巴结讨好,一点分寸都没有,还殷勤地邀请他们一同上桌吃饭。然而他们都有规矩,连忙笑着推辞了,只站在餐厅边守着。
不过,顾舒窈发觉那两个侍从官似乎在留神他们的谈话。
顾舒窈来这主要为了两件事,一来是联系何宗文,二来则是西药房的事情。眼看着顾勤山想过河拆桥,哪能这么便宜他?虽然联系何宗文是当务之急,但也不能太明显,便起先过问了下西药房的筹备情况。
哪知顾舒窈刚说到这,顾勤山连连摇手道:“妹子,我不得不说你之前实在打错主意了,好端端的盛州城中心不去,还要在这法租界开药房?”
看着顾勤山一脸指点江山的模样,顾舒窈不动声色,“那你说说要在哪?”
顾勤山将筷子放下,拍着桌子侃侃而谈:“药房当然不开在租界里,不然遇着什么事还得去找公董局,多麻烦!出了这法租界,盛州上下都有少帅的人,去哪不是开?”说着又道:“少帅对我们顾家可真的是好,昨天借了我四万大洋……”顾勤山自觉说漏了嘴,连忙又道:“对了,现在药房合同已经签了,就选在盛州城西那边。”
难怪昨天顾勤山没找他要钱,原来是从殷鹤成那里拿的钱。顾舒窈不喜欢亏欠别人,也不想欠帅府太多,吃别人的嘴软,拿别人的手段,这个道理她是懂的。
顾勤山倒好,钱一笔一笔地拿,还借着她的名义。她不知道他这兄长是怎么做到心安理得地接纳那些的?真是秋风打多了脸都不要了!殷鹤成也是,不知是什么打算,竟然纵容顾勤山?现在顾宅和盛北的药铺都另外请人打点,之前的房契地契虽然还在她手上,顾勤山挪了地方翻脸不认人,直接绕开她肆意妄为!
过了一会,罗氏又道:“少帅还说这法租界租金贵,他有套私宅就在城西,离帅府也近,让人收拾了,过段时间让我们都搬进去。”
顾勤山贪得无厌,殷鹤成慷慨得反常,眼见着都要将她的后路都切断了。顾舒窈虽然不知道殷鹤成清不清楚她的打算,但顾舒窈明白,他们顾家欠殷鹤成越多,她将来就越不好与他断绝联系。
顾勤山虽然跟顾舒窈说了盘店面的事,但他并不敢将店契拿出来给她看。因为那店契上写的是他顾勤山的名字,而且私自做主没有听她的开在法租界。他早就盘算着靠开药房,慢慢将顾家的家产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