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顾舒窈一脸茫然,又补充道:“燕北盛州。”
燕北盛州?顾舒窈因为工作需要,去了不少地方,国内那些一二线城市她几乎都去了个遍,可她实在不知道有什么燕北盛州。“帅府”又是在哪?难道这不是上个世纪的用词么?
史密斯大夫不知所措,转过身欲往门口去走。顾舒窈已经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叫住他,“等等,请您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时候?”
史密斯医生转过身,拉起袖子,看了眼手表,“刚好十四点整,密斯顾。”
“不,我问的是年份!”
史密斯医生凝视了她片刻,然后不解地笑了笑,“按照你们中国的纪年,现在是民国三年。”
顾舒窈虽然前几年一直待在国外,但是国内那时流行的那几部穿越剧,她还是知道的。只是她不觉得这种事情真的会发生……
时间是这世上最可怕的存在,人类纵使强大到征服自然、探索宇宙,可在时间的面前依旧苍白无力,而如今时光倒转,她也只能任其摆布。她该怎么回去呢?民国距离现代足有百年之遥,虽然的确也有民国旧人活到二十一世纪的例子,但纵使这样活回去,也是鹤发鸡皮的老人了,再者民国动荡不安,能不能活到寿终正寝还是一个问题……
而且现在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摆在眼前,她如今究竟是谁?为什么会躺在这座帅府中。
不远处摆着一块紫檀木的穿衣镜,顾舒窈直接下床趿了木地板上的绣花布鞋,不顾史密斯医生的阻拦,踉踉跄跄地跑到镜子前,她用手撑着穿衣镜的边框,弓着身子端详镜子中的自己。
顾舒窈心惊肉跳地看着镜中女子的容颜,果真和她害怕的一样,镜子中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老气的刘海凌乱地贴在额心,脸色苍白得就像一张纸,原本精致的五官也随之黯然失色了。从那张透着稚气的脸来看,应该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却穿着一身袄裙,上面是大红镶滚的袄子,底下则是一条黑色马面裙,无端添了几分老旧与俗气。
是她又分明不是她,这种感觉诡异又恐怖!一时间,无数个念头全都顾舒窈涌入脑海,像是要炸裂一样,顾舒窈一时只觉得筋疲力尽,身体往下一颓,无力地跌坐在了地上。
一切都像做梦,唯有身上的疼痛是真实的。
脚步声响起,有人走过来扶起她,顾舒窈抬头,那是一个三十出头、保养得宜的女人,看穿着应该是那个时代上流社会的贵妇人,想必是史密斯大夫方才叫了她们过来。贵妇人同她身边的丫鬟一起将顾舒窈扶回床上,还未开口,泪已先流,“舒窈啊,你怎么会……你若出了事,姨妈百年之后怎么同你娘亲交代?”
原来她是顾舒窈的姨妈。顾舒窈皱了皱眉,从前那位顾小姐的记忆涌入她的脑海,她记起来一些同这个姨妈的过往来:她不仅是她的姨妈,她的丈夫陈曜东将军还同殷大帅是表亲,从前她的婚事一直是她从中斡旋。
看顾舒窈久久没有说话,她叹了口气,连忙解释:“老夫人因着你的事气病了,现下六姨太她们都在老夫人房里守着。更别说殷司令了,都瞒着不敢与他说。方才我听说你醒了,便先上楼来看看。对了,少帅军务繁忙,这几日不得空,过些日子会回来看你的。”说着,她又换了种更加语重心长的语气:“你到时啊,千万别再惹少帅生气了,寻常人家也不见谁跟爷们置气,何况是少帅这样权高位重、说一不二的军官。”
少帅?顾舒窈看了眼卧室里挂着的那张画像,又慢慢记起一些。原来,他就是孩子的父亲,这间卧室也是他的。顾舒窈有些恼,自己昏迷刚醒,便成了一个刚刚小产的女人,而这女人的未婚夫更是个没良心的。孩子没了,居然连面都不露。在二十一世纪,这样的男人就是个大写的渣男。
顾舒窈嗤之以鼻,虽然那些事对她而言,不过是个看客,还是没忍住冷哼了声。
陈夫人瞧着顾舒窈的神色并不悲痛,有些恨铁不成钢,于是将房里的佣人都使唤了出去。再开口,语气里已多了分责备:“舒窈,你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孩子在你肚子里,生下来就是殷家的长孙,少帅他能不娶你么?你这样负气,不仅自己失了孩子,还将老夫人气病了,真是糊涂啊!过几日,你好些了,你去老夫人房里好好地道歉,大不了再磕几个头,要知道,那可是个还没成形的男胎,殷家的香火啊……”
磕头道歉?顾舒窈快气笑了,她生于人人平等的年代,从小到大还没给谁下过跪,何况现在她还病着。退一万步,这孩子也是她的,没人来体恤她,怎么还要去给别人磕头?
只是顾舒窈一想起那孩子,又从心底生出悲痛来,或许是因为那孩子曾与这具身体血脉相连,她突然鼻子一酸,眼眶湿润起来……
陈夫人连忙拿帕子出来给她擦眼泪,心想着方才的确是自己话说重了,她这外甥女日子是真不好过,之前大着肚子都没逼着殷鹤成结婚,如今孩子没了,清白也搭上了,该怎么办?方才在老太太屋里,佣人进来说顾舒窈醒了,一屋子人除了他这个姨妈,没有人有上来看看的意思。老太太仍旧绷着一张脸、一声不吭,其他人也不敢说什么,都在等着她和少帅的意思。
陈夫人又抹起眼泪来,头垂在顾舒窈旁边,低声哭诉:“是姨妈不好,不该给你出馊主意,没想到少帅知道酒里下了药,会跟你生那么大气!好孩子,是姨妈糊涂了。你这回先给老夫人、少帅他们好好认个错,回头我跟六姨太说说,让她多说些好话,老夫人最听她的!”
下药?下什么药?她如今脑子里的记忆断断续续,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居然是……,顾舒窈的脸霎时就红了,之前的顾小姐给她留下的究竟是个怎样的烂摊子,难怪孩子的父亲不喜欢她。
正说着话,突然有人推门进来。顾舒窈抬头去看,一位身穿鹅黄色洋裙,搭着兔绒小披肩的少女站在门前,嘴角微微勾起,一双杏眼盯着她和陈夫人,像是早已将她们两看透。
顾舒窈见她脸熟,想起来她就是陈夫人的继女,是陈曜东与先前那位夫人的女儿,叫作陈妙龄。她与陈夫人关系一向不睦,陈夫人在她那也没少受气。
陈夫人见陈妙龄突然进来,话即刻止住了。
陈夫人笑了笑,十分不自在,想必方才的话不想让陈妙龄听到,“妙龄,你怎么来了,你在门外多久了呀?”
陈妙龄见她心虚,笑得更得意了,“我什么都听到了,原来孩子是这么来的,用下药这么下作的手段!怪不得人家少帅不娶她!可惜啊,孩子到了肚子里也留不住,你们还真是一家人,都是些没命生养的!我现在就去告诉舅奶奶!”
作者有话要说: 殷鹤成,字雁亭,亲近的人之间,一般称呼表字。
第3章 前世疑云
殷老夫人现在正在气头上,现在告诉她这些怎么了得!
陈夫人急了,连忙走上前去,拉住陈妙龄的手不让她走,低声下气地求她。
陈妙龄脾气大得很,不管也不顾,用力地将手往回抽。陈夫人不放手,仍拉着她,陈妙龄突然发怒,狠狠推了陈夫人一把。
陈夫人身子瘦弱,哪经得起她这样推,踉跄着往后退了好几步,好在顾舒窈赶紧下床将她扶住。哪知陈妙龄不肯善罢甘休,又上前来推搡。顾舒窈见她来势汹汹,连忙拉着陈夫人往旁边避开,反而是陈妙龄没收住力,摔在了地上。
“张素珍!”陈妙龄恶人先告状,气急败坏地吼了起来,“你倒是涨胆子了,我今天非得把你们那些丑事都说出来!”
陈夫人吓坏了,连忙去扶,可陈妙龄倒在地上死活不起来,仍伸手去推她。陈夫人是小脚,蹲下身子站不稳,竟也倒了地。陈曜东一向溺爱这个女儿,什么都由着她,而陈夫人这个续弦的夫人因为一直没有孩子,在家中的地位还不如旁人家里的姨太太。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想必是佣人听见动静了。看着继女一副摆明了要将事情闹大的态势,陈夫人心里又急又慌,可实在无可奈何,只能紧紧咬着嘴唇抽泣。
顾舒窈扫了一眼陈妙龄,走过去扶陈夫人起来,极为镇定地开口:“这件事情少帅都已经知道了,你以为老夫人真不知道么?其他人也不知道么?不过大家都是聪明人,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殷老太太现在已经病了,哪个愚蠢的人要是这个时候过去挑破,那便是存心让老太太当着亲戚们的面难堪,故意要她病上加病。到时候出了事,你说殷司令和少帅会去怪谁呢?”
最后一句话,她竟是笑着说的。陈妙龄被顾舒窈的一番话唬住了,脸上的嚣张与戾气瞬间塌了下来,她的确没想到这些,而顾舒窈的一番话不无道理。陈妙龄虽然仍憋着一口气,但利害摆在眼前,不敢再胡来,只得狠狠瞪着顾舒窈。
陈夫人不由一惊,转头望向顾舒窈,她这外甥女向来是个没脑子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伶牙俐齿,难不成跳个江还跳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