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递了一本给顾舒窈:“专业术语可能有点多,这你可以翻译么?”
顾舒窈随手一翻,这是一本介绍法国最新先进科学技术的书籍,的确有很多专业的词汇,但她之前正好陪外交人员与法方交谈时,有用到过,因此自信满满地点头:“没问题。”
“不过这本要的有些急,十天之内就要,可以么?”说着有递给顾舒窈一个笔记本,“你到时写在这上面就好。”
她笑着点头,又看了看窗外,“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他突然叫住她,“书小姐请留步。”
她闻声回眸,金色的夕阳正好洒在她脸上,是那样的耀眼,“何先生,还有什么事么?”
他笑,“书小姐,你是第一个连报酬都不问的人。”
说完,顾舒窈也笑了,她急于回到那个属于她的世界,只在乎与外界多建立联系,这样使她心安,使她觉得还有希望,“倒时你看了翻译的质量,你再定吧。对了,我怎么和你联系呢?”
“他想了想,我除了在书社任职,还另外兼了几分工作,可能不是很固定,要不你可以去联系布里斯,他的公司就在书社的旁边,三百零一号,他没什么事,每天都在的。”
顾舒窈跟着何宗文回头去看布里斯,发现他正靠坐在椅子上,而腿将搭在书桌上打起盹来了。
顾舒窈有些好奇,问何宗文:“布里斯先生做的什么生意?”
他想了片刻才道:“他什么生意都做。”说完走到布里斯身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用法语跟他又交待了一遍。
布里斯本来还是睡眼惺忪,许是听说何宗文让顾舒窈去找他,顿时精神抖擞,笑着点头:“好的,好的,没有问题,乐意至极!”
顾舒窈回到陈公馆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提前将那书册藏进袖子里。不过,她坐的黄包车离陈公馆还有一段距离时,就远远看到陈公馆门口停了一辆军用卡车,十几个穿戎装的人正在往车下搬运东西,车底下佣人也在忙忙碌碌地接应。那黄包车师傅看见那么多当兵的,都背着枪杆子,有些怕,远远就停了不敢过去。
顾舒窈也理解他,便让他先走了。她记得陈夫人说那位姨太太要过几天才接回来,难道提前回来了?她皱着眉头往门口走,进门的时候往卡车上看了一眼,好些都用皮箱子装了起来,里面应该是些衣服。
正出着神,有人突然对她恶狠狠的开口:“干什么!想偷懒是么?居然还空着手!皮痒了不是?”
顾舒窈有些意外,因为帅府以及陈夫人的关系,之前在陈公馆,除了陈妙龄偶尔与她辩辩嘴,没有人敢当面对她这样说话。她抬起头一看,那个对她吆三喝六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六十来岁,满脸的褶痕,却仍擦着很重的脂粉。
她盯着那女人看,那女人反而怒了:“怎么还敢瞪我,你这样欺软怕硬的丫头我见多了,姨太太就不要好好伺候了么?”说着就要动手拧人。
顾舒窈因为害怕那本册子掉出来,行动稍微有些受限,幸好陈师长突然出来,因为急语气有些重:“住手!”
顾舒窈看到陈师长旁还跟了一个妆容艳丽、姿态妩媚的女人,明明怀着孕,却穿着紧身的锦缎旗袍,更显得小腹凸起了。她紧紧揽着陈师长的胳膊,娇滴滴地喊了一声“娘”。
陈师长的态度立即缓和了下来,对那个年长的女人道:“你认错了,她不是佣人,她是张氏的外甥女,也是殷少帅的未婚妻。”说完又跟顾舒窈介绍:“我是我新纳的姨太太静怡,这是她娘亲苏氏。”
陈师长只称呼陈夫人张氏,而不是我夫人亦或我太太,在他嘴中似乎也只是一个和苏氏一样无关紧要的人。顾舒窈听了暗自苦笑,只微微点头。
而那位苏氏一开始听说她是陈夫人外甥女时态度依旧傲慢,可听到她是殷鹤成未婚妻时立即变得恭敬了,连忙挤着笑着道歉:“哎呀,我老了,有眼不识珠,少奶奶不要跟老奴一般见识。”
殷鹤成,他的名字在燕北六省就像一张无往不利的通牒,谁见了都得让步,都得对着她笑脸相迎,可顾舒窈偏偏不喜欢这种感觉。
陈夫人依旧躺在卧室,她以为顾舒窈是回帅府了,并没有过问,见她回来反倒意外:“舒窈,你怎么又来了?你下午是去哪了?”
顾舒窈正想着怎么圆过去,阿秀端了水进来,抱怨:“我去接个水,就被指使着做这做那。这才刚刚到公馆,什么都被她们给占着了,连热水都要先轮着她那屋好些个壶盆罐都接满,才给我们这么一点剩下的。真的是欺人太甚,特别是那个苏氏,她比从前陈老夫人还端的高些,不过是个老娼妇!”阿秀是陈夫人从原先的张府带过来的,在她身边伺候了十几年,在陈公馆也是老人了,受不得这委屈,直接当着陈夫人的面就数落了起来。
陈夫人听着心里更不舒坦了,连连咳嗽起来,顾舒窈给陈夫人捶背,又对阿秀道:“以后她再敢为难你,你就来叫我,我帮你撑腰!”陈夫人现在身体还没好,阿秀老在她那抱怨也不是事。
外头搬东西的声音比白天更响,又加上苏氏破锣嗓子一般的吆喝声,陈夫人本来就要睡着了,一声响又惊醒了,顾舒窈正烦恼着,门突然开了,陈妙龄穿着睡衣,外头披了件大衣就过来了,故作姿态地看了眼陈夫人,“你不是喜欢热闹么?怎么样,现在多热闹呀!”说完摊了摊手,看着陈夫人惨白的脸笑了笑:“我爸问我准不准她带姨娘回来,我一口就答应了。张苏正,不知道为什么,我喜欢看你难过,你难过我就开心!特别开心!”
说完就转身往外走,顾舒窈笑着开口:“我记得以前你睡得也早,你这个点没睡,也是被吵着睡不着吧。你父亲也知道你习惯早睡,可他根本就不管你,她们更是不用把你放在眼里呀。”
才一句话,却刚好戳中了陈妙龄的心思,她自己也被吵得烦,不过装模作样到陈夫人来发泄一番,却被顾舒窈三言两语气得不轻,“砰”的一声就将门关了。
陈妙龄素来脾气差,又被陈师长宠上了天,在这里受了气,自然得找个另外宣泄的地,不一会儿,就听见陈妙龄在外头骂人:“吵什么吵,深更半夜的,是要死人了么?”
她那一声过后,整栋小洋楼瞬间安静了,佣人们吓得一动不敢动,那位新姨太太和苏氏也愣住了,面面相觑。
只不过新姨太太才进门第一天,她就这样给人脸色看,陈师长面子上过不去,就说了她几句,陈妙龄自懂事起就不曾被她父亲责骂过,伤心极了,捂着脸就跑自己房里哭去了。
听见外头的动静,顾舒窈耸了耸肩,和阿秀相视一笑。
外头的声音消停后,陈夫人很快就睡着了,顾舒窈这时才返回自己的卧室。她没有笔,就在陈夫人那拿了一支私人医生忘记带走的钢笔。卧室里没有台灯,只有一盏白炽灯,从她背后照过来,在桌上投出了她的身影。可她享受这种感觉,钢笔刷刷地在纸上写着,有那么一两个瞬间,她有一种错觉,她仿佛又回到了现代,成了那个独立且受人尊敬的翻译官。
何宗文给她十天的时间,她一直都没有回帅府,在陈公馆熬了七个晚上就完成了。顾舒窈知道,她不可能永远在陈公馆住下去,拖一日就多一日的麻烦,那天等陈夫人睡完午觉,她算着时间又溜出了门。
只是刚走到二楼通往一楼的台阶上,就看到客厅里站着一个人,戎装笔挺,面容冷峻,“我不来接你,你是不是就不准备回去了。”
第18章 法文字迹
陈师长听说殷鹤成来了,连忙赶过来殷勤地留殷鹤成用晚餐。不过,殷鹤成似乎还有事,只在客厅里寒暄了几句就要带顾舒窈走。
他就站在那,抬头看她却不说话,光影在他身上勾勒出挺拔的轮廓,给她一种无形的压力。他来的太不是时候,顾舒窈望着他,抿了抿唇,悄悄将身上的法文书册与笔记本藏了藏,免得它们掉出来。
陈夫人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她没有借口再留下去,低着头不太情愿地下楼梯。
他习惯在人前与她假装眷侣,在她下最后几阶台阶的时候,走过来极有风度地伸手扶她。顾舒窈稍微犹豫了下,他看着她微微蹙眉,她只好朝他伸过手去。
他面上挂着笑,极其自然地揽过她的腰,跟陈师长陈夫人告别。
顾舒窈的不情愿都写在脸上,一到汽车边上,她便从他的怀中挣出来,坐到后座最里面,离他远远的,转过头去看车窗外的风景。
他侧过头扫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低头看了一眼表。
殷鹤成今天应该是真的有事,司机开车比往常也要快些,顾舒窈原以为这些天已经渐渐适应了坐车,只是当她看着车外的景物越来越快地倒退,久违的那份不安又涌了出来,明明外头天色明亮,可她觉得这车正疯了一般驶往无边无际的黑暗,又回到了出车祸的那个夜晚……她强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些,但不知不觉中,她的手已经一点点抓紧身下的坐垫。那毕竟是一场夺走她性命的车祸,并没有那么容易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