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满,你答应我的,要买糖炒栗子来吃。”陈姝忽然道。
“不是吧,你不是已经在宴会上吃了不少了么?”
“心里不痛快,全喝酒了,现在胃里空空的,难受得紧。再者,她们宴会奉上来的东西说来说去也就那么几种,我在宫中都吃腻了,出来吃点栗子也好。”
满娘道:“唉,真拿你没办法,好了,吃吧吃吧。”
“停车。”满娘从车上下去,在路边小摊上买了糖炒栗子,陈姝的手从车帘旁伸出来,满娘刚把栗子放在陈姝手上,还没说话,只听旁边的人群喧闹起来,她有些奇怪,看过去,一条口中流着涎水眼眶发红的狗冲出来。
“疯狗,有疯狗,小心小心。”
一个穿粗布衣裳的男人手上拿着扁担跑出来,周边人群都是躲避疯狗,满娘惊叫一声,那条疯狗冲着马匹来了,马儿受惊,四蹄乱踩,车驾上的车夫从车辕上滚了下来,四匹马长嘶一声向前奔逃,陈姝手上的栗子没拿稳,散出去不少。
满娘惊叫道:“来人,快来人。”
扈从们围了上来,满娘道:“快点去追啊。”
街道上乱作一团,车驾向前横冲直撞,她们后面的车驾里有人探出头来,正好就是沈霁,沈霁道:“这下可不好了,看样子前面惊马的车驾是那位公主的,阿郁我等怕是要跟上去看看,若是这位殿下出了什么事,我们就跟在后面,不去看不合宜的。”
容郁道:“既然殿下身处危难,我等怎能袖手旁观,跟上去吧。”
听到容郁这样说,沈霁道:“车夫,跟着那车驾,可别跟丢了。”
“诺。”
沈霁他们的车驾也跟了上去。
再说陈姝这里,她掀开车帘,只见四匹马在金市之中夺命奔逃,车上很是颠簸,陈姝的发髻散乱下来,她不慌不忙,矮着身子移到了车辕上,牵住缰绳想要拉住马匹,可是她气力不够,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马匹冷静下来,只见马匹踢烂了前面的小摊子,再往前些便是一个老妪站在那里,陈姝急了,她不断拉动缰绳想要让马匹转向,却纹丝不动。
正是危急时刻,只见一个男人从侧面跳上来,夺过了陈姝手上的缰绳,不过几下动作,便让马匹转了个方向,只是马匹依然受惊,脚下动作不停。
这时,车驾一晃,陈姝身子一歪险些掉下去,那人铁臂箍住了陈姝的腰,嘴里用不太标准的汉话道:“贵人坐好。”
陈姝愣了,看向对方,只见这男人脸上带着些粗硬的胡茬,腮边有些细碎的伤口,陈姝自然知道,这是他用腰间的弯刀刮胡子的时候不留神伤到的。
她甚至能够想起,这个男人用她的铜镜刮胡子的时候那不耐烦的神情,有时候伤到了,脸上出现一道细细的血痕,也不过是挑眉,然后抬起头朝她笑。
陈姝望着他,记忆神奇般的让她想起了这个男人的每一次笑容,最后定格在他心口插着那把杀猪刀的时候,那带着痛意的微笑。
这时,阿于提笑了,他眼角隐隐有纹路,粗黑的长发在风中打在陈姝脸上,带着些汗味,他嘴里道:“驾,我的好马儿。”
就这样一路奔驰,他们闯过了洛阳的城门,终于在一片青草地上停下,陈姝看着阿于提,只见阿于提坐在一旁,放下缰绳,冲她笑了。
此刻的陈姝,高高挽起的长发散乱下来,神色却很镇定,阿于提跳下了马车,朝着陈姝伸出手来,道:“请贵人下车吧。”
陈姝挑眉,看了看阿于提的手,那是双粗糙的大掌,虎口处有厚厚的老茧。
阿于提顺着陈姝的目光看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陈姝的那双细嫩修长的手,笑了笑,走上前来,伸手想要揽住陈姝的腰。
只听陈姝凉凉道:“我乃魏帝之女,大魏公主,你该称我殿下。”
呵,竟是个真正的大贵族,阿于提心想,想到中原女子都是看重什么名节的,他挠了挠头,看着车架上陈姝带点冷意的玉色面庞,他咧嘴一笑,居然弯下了腰。
陈姝伸脚,踩在了阿于提背上,轻盈地从车架上下来,仿佛蜻蜓点水,正点在了阿于提的心头。
陈姝站在一侧,看着阿于提检查这四匹马,只见他在这四匹马身边转了好几圈,又看了看他们的蹄子,道:“公主,这些马匹回去关上一阵子,暂时不能用了,待确定没有发生疯狗之症才能继续拉车。”
说着阿于提摸了摸其中一匹马的脑袋,那匹马同他十分亲昵的样子,陈姝笑了,道:“今日惊马可不是小事,不知多少人要被打杀,这四匹马怕也是留不得。”
阿于提道:“这本是大宛良驹,公主用来拉车,着实可惜了,在草原上日夜奔驰才是他们的归属。”
“哦?那你这匹草原上的野马为何来我洛阳?”
阿于提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他道:“来大魏的都城见见世面。”
只听得不远处车马辚辚的声音,陈姝探出头,阿于提浑身肌肉紧绷,手扶上了腰间的弯刀,眼睛也眯了起来,活像是只备战的雄狮。
只见车马在面前停下来,沈霁自车中跳出,见了这场景,面上带着些许兴味,他来到陈姝满前,拱手道:“不知殿下可安泰?”
陈姝道:“无事。”
容郁也从车上下来,他走上前来朝着陈姝行礼,陈姝道:“不必多礼。”
沈霁道:“一会儿便有城内巡防的郎将过来,殿下是要在这里等着么?”
陈姝点点头,道:“这四匹马情况不明,我还是另等车驾好了。多谢两位公子牵挂,跟了上来。”
沈霁同陈姝道:“殿下何必言谢。”
陈姝站在这里,腹中居然饿了,这一趟惊吓,再加上在小宴上光顾着喝酒,没吃什么菜,她此刻饿得厉害,她自然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她从车中寻出了剩下的半包栗子,对沈霁、容郁道:“要吃么?”
沈霁摆手,“谢公主赐下。”
容郁却很自然地接了栗子过去,陈姝看了他一眼,自己拿着自己的栗子开始剥,接过剥了半天也没剥开,平时吃栗子都是有人剥好的,陈姝自己吃呢就是用牙齿咬开,可是叫这六双眼睛盯着,她不好把栗子塞到嘴里咬开吧。也没有谁规定女帝吃栗子也该是把好手来着,毕竟不是松鼠的女帝呀。
栗子就在眼前,吃不掉,陈姝有点郁闷,将这颗栗子又放回到纸袋里,心道一会儿还得让阿满来剥。
这是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正挟着一颗剥了壳的栗子,陈姝转过去,只见容郁看着她,陈姝笑了,伸手接过了栗子,容郁将陈姝面前的栗子拿了过去,一颗一颗剥开放在手帕上。
这情形,沈霁眼睛都直了,阿于提饶有兴致地看着,可是看容郁的时候有些不怀好意。
陈姝吃了两颗,忽然后知后觉道:“你挖完了兰花,洗手了么?”
沈霁没忍住,在一旁闷闷地笑了,容郁抬头,一本正经道:“移花之后净手更衣,请殿下放心。”
陈姝吃了几颗,口干的厉害,将栗子放下,道:“剩下的赏你了。”
容郁道:“诺。”说完就拿了一颗栗子塞到嘴里。
四人荒郊野外吃栗子倒也是新鲜,这时只见一队卫士赶着车驾匆匆而来,为首的郎将下马,半跪在地上,“拜见公主殿下。”
陈姝从袖笼中掏出了丝帕,慢条斯理擦擦手,动作像是只刚刚进食完了的猫科动物,她道:“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宫了。”
满娘从车架上下来,一见这场景愣了,沈霁和容郁她倒是认得,可是一旁那个胡人大汉看着面生,在陈姝身边的胡人,很容易就让满娘联想到了阿于提,乖乖,这可是修罗场啊。
只见陈姝面上神情十分坦然,满娘道:“阿姝,你没事吧。”
陈姝摆手:“无事,该回宫了,阿娘会担心的。”
陈姝转身对着沈霁和容郁道:“多谢两位公子。”
二人拱手:“不敢言谢。”
陈姝又看向凑过来的阿于提,她一笑,顺手拿了车夫手上的马鞭,披头给了阿于提一鞭,只听鞭子嗖嗖的破风声,阿于提的侧脸上就多了一道红痕。
阿于提捉住了鞭子,笑道:“公主小心伤了手。”
陈姝放开了鞭子,冷笑一声:“这一鞭,是我赏你的。”
阿于提面上带了些纵容,他道:“多谢大魏公主赏赐。”
陈姝冷笑一声,上了车驾,车驾离去,只见阿于提抚上了自己脸侧的伤痕,将那陈姝握过的马鞭塞入怀中,笑了。
他转身看了看沈霁和容郁,这二人看他的神色中带了些戒备,他们也准备要上车驾,阿于提走到陈姝原来站过的位置上,弯腰捡了什么东西。
他正准备走,只听容郁道:“壮士留步。”
阿于提转身,看了容郁一眼,只见容郁伸出手,道:“女儿家的东西,壮士就这样拿走了怕不合适的。”
阿于提语气有些危险,“难道公子以为可以留住我。”
“我观壮士是匈奴人,这个时候入洛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容郁面上的神色十分认真。
阿于提笑了,他的笑容仿佛一头看到猎物的野兽,志在必得,闪烁着嗜血的光芒,容郁与他对视,分毫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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