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梓惊讶地抬头,果然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往武场中央走去。
她有些颤抖地撩起了白纱,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那人一身玄色的短打,从容不迫地往前走,上半张脸被一个漆黑的面具遮得严严实实,而那露出来的下颌却透着些许阴冷的气息。就像一个不动声色的猎人,残忍而谨慎,让桑梓一瞬间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统领鬼界的冥君。
他月前还伤得那样重,骨头还不知长没长好,怎么可以来参加武举……
桑梓死死攥紧了手指,眼底满是忧虑。
场上的另一边是早已准备妥当的应龙,两人面对面行了一礼,号令一响,便疾风骤雨般交起手来。
应氏倒是没注意到桑梓的异样,只自顾自皱眉道:“听闻这殿试比武名单乃摄政王所定,居然给你表哥排了一个这般怪异的对手,这功夫……也不知是哪家的路数。”
正在见招拆招的应龙也颇为心急,这人功法诡异、身手瞬息万变,竟是完全克制住了自己大开大合的招式,不过才几个回合,他就大汗淋漓,渐有不敌之势。
对面这人见状冷哼一声,骤然朝他发难,脚尖一落将应龙踢翻在地,接着毫不停顿地狠狠踩向了应龙的腿骨,只听得响亮地“咔擦”一声后,应龙哀叫着捂住了小腿,再也没能起身。
桑太尉和应氏同时变了脸色,李统领见状忙唤人来将应龙架出去医治,随即赞赏地看了那不动声色的年轻人一眼,高声宣布道:“最后一场获胜者——聂云旗!”
三场比试结束后,三个获胜的武者恭敬地跪在御撵不远处,等着皇帝钦点名次。
小皇帝不过十岁年纪,童真的目光扫了一遍三人,最终停在了戴着面具的聂云旗身上,“朕且问你,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少年不慌不忙回道:“陛下,微臣面貌极为丑陋,戴上面具才能遮掩一二。”
“这样啊,”小皇帝理解地点点头,赞赏道:“即便如此,朕也十分欣赏你的武功,这武状元,朕便赏了你罢!”
“多谢陛下。”聂云旗俯首下去,毕恭毕敬地行礼谢恩。
应氏等到封赏结束,急急忙忙就要去看应龙的伤势,桑梓只好跟着离场,临行前她看了一眼被达官贵人围住的少年,眸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而在她转身之后,聂云旗便沉沉地盯着那纤细的背影,直到完全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
很快了,很快我就能光明正大地……拥有你。
第6章 6.大燕风云(五)
又匆匆过了两月,期间桑梓再没能见到十五。
武举入殿试的六人都收进了皇城禁军,一时间赐官拜爵,风头正盛。
应龙因着桑太尉的关系,被封为禁军分治下的神武军指挥使,戍卫太后的慈宁宫,伤一好便被赶着走马上任了。
这一耽搁便好些天没机会来烦桑梓,倒是让她难得松了口气。
不过该来的终是要来,这日晚间桑太尉匆匆回了府,面色凝重地将应氏和桑梓一齐给叫去了前厅。
小辞给三位主子斟完茶后,偷觑了一眼老爷的脸色,便极有眼力见地默默退了出去。
“小梓啊,”桑太尉看着自家女儿,脸色微微放缓,“你跟爹爹说,那位得了武状元的聂大人你可熟识?”
桑梓心思微动,面上却依旧平静道:“爹爹,女儿素来待在闺阁,怎会认识他呢?”
桑太尉仿佛松了口气,疲惫地摇了摇头,“既如此,他定是摄政王的人,想要用你来牵制于我。”
“老爷,发生了何事?”应氏忧心地问道。
桑太尉叹了口气,“此人向皇上多次求娶小梓,而皇上竟隐隐有赐婚的意向,被我以小女已有婚约为由给推拒了。无论如何,我的女儿绝不能做权利相争的筹码。”
桑梓垂下眼睫,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十五改名换姓,如今身份、立场皆不明朗,桑太尉的拳拳爱女之心也令她无法辩驳,毕竟心魔到底把这世界的后续设定成什么鬼样子,桑梓还是一无所知的。
一直以来好像太过被动了,她有些焦躁地捏了捏手指。
“皇上想拉拢那位?”应氏蹙眉道:“老爷为何不提醒皇上警惕些,此人出现地太过突兀,必和摄政王那贼子有关呐。”
“皇上如今年幼轻信,已是被那些宦官佞臣牢牢把控,哪里还听得进去我的话。”桑太尉面色不虞,“我现在就是担心小梓的婚事,本想等应龙那小子坐稳官位再谈,现在看来还是得尽快让他们完婚!”
应氏嗔怪道:“本就该听我的,你偏要拖着,我们应家儿郎你有何不满的?”
桑太尉面上喜怒莫辨,沉吟着没有答话。
“老爷!夫人!不好了……出事了!”门房的张叔磕磕绊绊地跑了进来,平日里沉稳的脸上满是惊惶,“上面来人传了话,戌时太后遇袭重伤,表少爷因守卫不当,被皇上抓起来下、下了廷尉了!”
应氏手中的茶盏“咣”地打翻在地,愣愣地看向张叔。
大燕朝的廷尉,起初乃京师重案的审理之地,如今早已沦为摄政王铲除异己的工具,进去的朝廷重臣无一例外,都将被那严酷的刑罚活生生折磨致死。
桑太尉猛然起身,双目圆睁道:“谁来传的话?!”
“是御林军的人,他、他还给老爷带了句话……”
桑太尉面露不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吞吞吐吐?快说!”
张叔的目光在应氏身上转了一圈,一咬牙道:“那人说,御林军的聂大人让他告诉您,和太后有关的一些事情,您要是不想闹大,就……就尽早接下赐婚的圣旨,把、把小姐嫁给他。”
桑太尉浑身一震,错愕地盯着张叔,半晌才回过劲来,转头对桑梓嘱咐道:“为父要连夜进宫,记得照顾好你母亲。”
“爹爹,”桑梓适时地流露出几分担忧,假作为难道:“凡事尽力就好,千万小心啊。”
救不出来那个赝品的应龙其实也不是坏事,毕竟把这么一个手段残忍的小变态留在身边,总得念着防着他哪天突然发难作恶,实在是让人吃不消。
“爹知道。”桑太尉欣慰地点点头,没有看应氏一眼,便匆匆带着张叔往宫中赶去了。
桑梓转过身,见应氏垂着头不说话,以为她是受惊了,忙走上前轻轻道:“娘,天色不早了,女儿扶您去休息吧。”
“他果然和那个女人有私情,”应氏红着眼睛喃喃道:“居然骗我,他骗了我……”
“娘?”桑梓莫名地看着她,小心翼翼问道:“您怎么了?”
应氏拉过桑梓的手,自嘲地咧了咧嘴,苦笑道:“你的爹爹,和当今的太后娘娘……在先帝尚活着的时候,有过私情。”
桑梓微微睁大眼睛,还没来得及反应,又听应氏哑着嗓子道:“我现在想着,皇上、倒是是谁的孩子?”
妇人眼眶微红,颤巍巍地看向桑梓,“聂云旗已经知道了这桩龌龊事,如果他告诉摄政王,那我们这个太尉府……就完了呀!”
“娘,您先别慌。”桑梓收回面上的惊讶,握紧应氏的手柔声安抚,“他敢拿这件事要挟爹爹,定是还没有说出去,如今最坏的后果也不过就是答应这桩婚事,事关全府人的性命安危,女儿愿意嫁。”
“小梓,是娘对不住你啊,都怪娘当年识人不清,娘害了你……”应氏留着泪将这宠在心尖上十七年的女儿搂进怀里,平日端庄秀丽的美人仿佛一下老了十岁,满脸都是凄惶悲切,“什么‘情深意重,白首不离’,这么多年,原来我不过是为了方便他与太后苟、且的一个幌子,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啊!”
“娘……”桑梓亦有些动容,默默抬手搂紧了这个可怜的女子。
原来这人间的风月情爱,竟是这般的复杂难解,直锥人心。
***
桑梓陪了应氏许久,待到亥时将尽,应氏才终于被她劝动,被丫鬟搀扶着回房歇息去了。
此时夜色已深,烛花因着烧得太久开始噼啪作响,桑梓随意抿了口清茶,目光在触及到窗边鸟笼时微微一顿。
那小只的红嘴玉正安安静静地窝在笼底,精巧的细嘴不住埋下去梳理自己的毛发,而那毛发蓬松水润……明显是刚被人清洗过不久。
自从十五被应龙赶出府后,这小雀就是小辞每日三餐的投喂,小辞不清楚相思鸟洗洁的习性,只在清早会按例给它擦洗一次,而在这个时辰,会做这件事的,只有一个人。
桑梓左右细细看着,发现并无异常,她想着人可能已经离开,自己这肉身也到了该就寝的时候,便端起烛台起身,准备阖上那不停灌冷风的窗子。
昏黄的烛火在黑暗中晕开,桑梓的手刚扣在窗棂上,便瞧见窗外的一丈远处,一道人影正贴在墙边闲适地靠着,玄黑色面具还隐约映出烛火昏黄的光泽来。
桑梓被他一惊,见那人也转过头来看她,便开口问道:“是十五吗?”
“是,小姐。”十五还是靠在那里没动,仿佛为了让人安心,又低下声音温柔道:“我回来了。”
桑梓将烛台往人那边凑了凑,觉着还是看不清十五,她有些心焦道:“怎么戴了面具是脸上伤着了吗?过来给我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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