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卫箴那里与汪祺二人走出去越有一箭之地,站住了脚回身看,又见汪英杰领着他们进了府,卫箴这才彻底的转过身,好整以暇的打量汪祺。
汪祺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两小步:“大人怎么这样看着我?”
“汪大公子当年从军,是受汪将军影响吧?”
他没头没脑的问,汪祺果不其然皱了下眉,却还是点了头算是回答他。
卫箴又长长的哦了一回:“那大公子和汪将军的感情,应该算是很好了——”
他又拖长了尾音,眸色变了变:“耳濡目染长大,把父亲当做英雄,那该是心中无人可染指玷污的神明才对。汪大公子——”
卫箴的话音越发咬重,汪祺眼中震了震,连退都忘记了。
“张巡抚,和你之间,你们,谋划了些什么?”
“你怎么……”汪祺竟有一瞬失声,简直不敢置信,“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能与张大人谋划什么呢?”
“是啊,我也想知道,你们谋划了什么呢?”卫箴唇角扬起一抹笑,“你父亲死了,死于非命,你却不查真相?张巡抚去见我和郑公时,说与我二人的,是这几日以来,你从中作梗阻挠,不许他详查汪将军死因,刚才大门口,你说什么家丑不可外扬。”
他话到此处略一顿,跟着又嗤的一声,显然不屑:“你打量着蒙我,还是打量着郑公是傻子?”
显然他们都不是。
汪祺此时惊愕不已,面上却还强撑着:“我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他把下巴昂起来:“此事的确是家丑。我父亲已经故去,本该入土为安,如今却要喧闹起来,说是我们府上出了家贼,暗下毒手,害死了我父亲。卫大人,我父亲生前最看重的就是颜面二字,难道如今他身死,我们为人子的,却不顾着他的脸面了吗?”
“这话不对。”卫箴见他矢口否认,索性冷下了脸,“汪将军既看重颜面,半年前巡抚大令下了一道征兵令,汪将军为此背负骂名,那时候,汪将军又在做什么?他可与张巡抚撕破脸?又可曾出面澄清解释过什么?汪祺,你拿颜面二字来搪塞敷衍,怕是不行吧?”
汪祺呼吸一滞,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而卫箴始终没有再开口,就那样直勾勾的盯着他。
大约过了半展茶的工夫,汪祺才深呼一口气,又长长的舒缓出来:“其实是我怕了。”
卫箴眉头一锁,很快舒展开:“你怕了?”
“对。”汪祺呼吸加重了些,“我没有和张显阳达成任何协议,也未曾与他谋划什么。我不知卫大人到福州多久,可你能说出半年前的征兵一事,想来也有所调查和了解。我父亲生前,跟张显阳一向不睦,我怎么可能在他死后,跟张显阳亲近联手?更何况,当日他借吊唁之名,上门来发难。”
卫箴面不改色的听,也不管汪祺这话中的试探之意,全当没听见,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汪祺神色复杂的看他一眼,才把后话说出口来:“后来我没办法,派人请了蒋公公出面,希望能够压制住张显阳,让他不要再插手我们家的事,更不要想着,借此机会来羞辱为难我们汪家。但是,我失望了。”
卫箴多少明白了些,接过他的话来:“这么说来,那天蒋招登门却又匆匆离去,未敢替你们家出面,你那时候就起了疑心,怀疑张显阳手上捏着什么,是叫蒋招忌惮的?”
他点头:“蒋公公在福州很多年了,从来我行我素,也就见着我父亲时,会有些许客气,张显阳凭什么吓唬他?又凭什么吓退了他呢?”
他没再给卫箴问话的空当,自顾自的又说:“而那之后,张显阳就如愿以偿的封存了我父亲生前的药方和药渣,也果真在一二日后,查出了药方和药渣里的确有问题。卫大人,不瞒你说,我根本就不信——彼时我怀疑,张显阳根本就是为了给我们家难堪,自己在药方药渣里做了手脚,又栽赃说是我们汪府出了家贼。”
第一百四十七章:是黑是白
第一百四十七章是黑是白
卫箴听来却感到吃惊也意外。
汪祺年纪不算轻,但也不是人到中年,什么都见过了,怎么会有这么重的心思?
张显阳从前究竟和汪易昌发生过什么,能叫汪祺在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栽赃,而不是家中真的出了内鬼,害死了汪易昌呢?
事关他父亲的死,他却是这样的态度……
卫箴愁眉不展:“那后来呢?就因为你怀疑是张巡抚从中捣鬼,所以一直拦着,不许他查?”
“算是吧。”汪祺叹了口气,“而且……我父亲这一死,福建都指挥使一职出了缺,倭寇横行,朝廷少不得要在短时间内,调派名臣能将到福建省,以震慑倭贼。可那时候我想,如果我父亲的死出了问题,大人也该明白的,有人要我父亲死,能有什么私仇呢?官场上结怨,再大的怨气,也没人敢对一位都指挥使下这样的手。所以归根结底,到最后,还是要往通倭上头去扯,也许,这才是张显阳真正的用意。”
他乍然提起通倭来,卫箴心头一紧,反手摸了摸下巴,呢喃着那两个字又嘀咕了半天:“你说,通倭?”
汪祺不知其中内情,只当他一时吃惊,便又解释了两句,却带着些许不解:“大人想不通吗?福建的担子重,不是什么人都能派来的,新来的都指挥使,对福建形势不清楚,说不准还会坏了事,更何况,前任都指挥使是死于非命,极有可能是福州府中混入了倭贼的奸细和眼线。大人请想吧——”
他一拖尾音,抱拳拱手做了个军中礼:“张显阳若然将这样一番话上禀朝廷,内阁和陛下会怎么想?到时候,是委派新都指挥使走马上任,还是叫张显阳这个深谙福建情势的巡抚暂代都指挥使之职,等查清楚我父亲的死,再做定夺呢?”
卫箴呼吸一滞。
不错。
汪祺如果这样想,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张显阳是文官这不假,但叫他暂代都指挥使之职,原也不用他学汪易昌那样,上阵冲锋。
汪易昌在时,手下的大将冲锋皆可用,也皆可战,张显阳只要稍作调度,也就足够了。
而如此一来,他却能够手握整个福建省。
卫箴脑子里猛然嗡的一声——他觉得一切像个圈套,从这一刻开始,他才觉得,这从头到尾,就只是个圈套。
张显阳上密折参了汪易昌,朝廷不管派什么人来,其实张显阳都无所谓,哪怕是他和郑扬一起来,张显阳都觉得没什么,因为在最初的时候,一切都是在他掌控之中的。
汪易昌的死,也是他一手策划,一如他当初怀疑的那样。
只是他一直没有想通的那个点——那个疑惑,汪祺眼下也替他解答了。
不过是在汪易昌死后,他和郑扬没有打道回府,反而对汪易昌的死起了疑心,这才打乱了张显阳最初的计划。
卫箴攥着的拳倏尔又是一紧。
他知道一切都只是猜测,可这个猜测,令他心惊不已。
汪祺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见他久不言声,神色又不好,试探着叫了一声:“卫大人?”
卫箴这才回过神来:“你这样想,我听明白了,但是汪将军的死,照样是事关重大,不得不查。我已经安排了人到城东回春堂去,出了问题的那张方子,到底是汪家出了内鬼,还是如汪大公子所想,是张巡抚有心为之——”
他脸上又有了笑,目不转睛的看汪祺:“汪大公子信不信我?”
信,还是不信?
汪祺此时谁也不敢轻信。
卫箴这样的人,诚然没有必要偏袒谁,尤其是在这么厉害的事情上,偏袒一个张显阳。
他知道自己说出口的话,分量有多重,那简直是直戳了张显阳要害而去的,如同一把刀。
卫箴身上,毕竟还流着一半朱家的血,如果张显阳真的想控制整个福建省,那他接下来想做什么?自立为王?还是说,他才是福州府中,最大的那个内奸,这一切,不得而知,却都有可能,是以,卫箴不会偏着他的。
就连郑扬,也一样,郑扬一身荣耀,全是陛下和昭德宫给的,他再如何权势熏天,也是陛下许他权势熏天的。
可是汪祺却不敢就信。
他犹犹豫豫好半天,到底没忍住,还是问出了口:“卫大人到福州,有多久了?”
卫箴眯了眼:“这是不信我?”
汪祺抿紧了唇角,横竖话说到了这份儿上,他再多辩解,卫箴也不一定听,还不如把话说开了,反倒能落个坦率的名声:“不是不信,是不敢轻信。我知卫大人出身,也知道郑公是如何得势上位,要说你二人会偏颇张显阳,我不信。可是卫大人,你二人入福州府多日,缘何一直不露面呢?一直等到我与张显阳僵持不下时,才露了面呢?如果我没猜错,大人和郑公今日来,是为了要彻查我父亲之死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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