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匡正抓着何东只剩下一层皮的肩头,眼带泪花,“小弟,你要快点好起来,不能离开哥哥,哥只剩下你……”
何东俏脸皱成一团,痛苦地咳嗽着,断断续续道:“放心……哥哥……过……两日……便……会……好起来……”
隔日,俞匡正颁布皇榜,昭告天下,凡有能人可以治愈瑞亲王,许以黄金万两。
此榜一出,天下皆知皇上对瑞亲王的看重。
接二连三的皇室风波后,他们希望自家圣上依旧是那个温润厚重的谦谦君子,而不是被这些风波伤透心,转了性子。
一时间,天下医者纷沓而至,汇聚雀郡。
深夜,瑞亲王府。
月色黯淡,夜风徐徐,护院的士兵按预定路线巡逻至何东居住的主院,未发现异常动静,轻手轻脚离开。
何东屋内的灯火已经暗下。
东墙外伫立着的那丛青翠碧竹,枝叶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
突然有东西在其间动作,原来是两个人影凑在一团,正压低声音,交头接耳。
“今夜?”
“今夜。”
作者有话要说: 再有两章,这本书就能完结。
最后这段时间,忙着三次元的事情,打破一直以来按时更新的约定,真的很抱歉。
预计九月中旬中秋国庆假期开新书。
最近三次元事情挺多的,一直要忙到十月上旬,就安下心来,好好写写大纲存存稿,争取把下一本书写得更有意思一点。
感谢小天使们对我的支持。
☆、第 72 章
稀薄的风,卷起新从枝头凋落的叶片,小心地打着璇儿,将其悄悄送进半掩的屋门。
黑影紧贴着屋梁,仿若自出生起便长在木梁上一般,直到下方传来人处于沉睡中毫无意识的咳嗽时,方才探头来瞧被帷帐笼罩起来的瑞亲王。
帷帐四周设置着横七竖八的丝线,丝线那头系着许多铃铛,如若要从下端接近瑞亲王的床铺,必定会惊动丝线那头的人。
若非昨夜他前来时,无意间探得其中的奥妙,指不定会吃一大亏。
今夜,他可是做好十足准备。
黑影藏在面罩后的嘴唇一动,藏在牙槽中的丸药立刻被咬破,淡淡的药味在他口腔弥散。他从怀里悄悄摸出一截大拇指粗细的香,拿火折子将其点燃。
因着瑞亲王已经入睡,屋内光线很是黯淡,青色的烟慢悠悠地融化进昏暗,无色无味,无人能够察觉。
黑影屏住呼吸,仔细聆听着下方的响动。
急促的短咳渐渐消失,室内归为诡异的沉默。
黑影用一根长绳连接木梁,慢慢从屋梁上垂掉到瑞亲王上方,正待要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横斜里伸出一只手,如同铁铸的枷锁般将他狠狠捏住。
黑影心头一惊,心知中计,左手一抖,从袖间滑落飞薄的刀片,朝床上躺着那人喉头抹去,同时唇间发出一声厉啸,通知在外放风的同伴情况生变,速速离去。
已是三更时分。
皇宫御书房,一如既往的灯火通明。
向来勤勉晚眠的宏明帝端坐在桌案,手持朱砂笔,埋头批着堆成小山的奏折。
随伺的阉人佝偻着腰,眼观鼻鼻观心地立在他身后,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轻微脚步声,微微撩起眼皮,看见自家干儿子站在门外,面带喜色地对他点点头。
阉人喜上眉梢,几个小碎步上前跪倒在俞匡正案前,干哑的声音里带着道不明的颤抖:“皇上,事成。”
俞匡正手中急书的笔尖一抖,紧抿着嘴把未尽的批语写完,合上摊开的折子,将朱砂笔往桌上一扔,疲惫道:“伺候回寝宫。”
阉人笑着小声应下,正待要起身去他身边伺候,忽然咚咚两声闷响,从宫梁上面落下两个黑衣人。
阉人徒然生出一股护主的激愤,将俞匡正死死拦在身后,声嘶力竭道:“来人!有刺客!”
不男不女的嗓音一旦破音,刺耳得让人难以忍耐,站在他身后的俞匡正被这一嗓子吓了一大跳。
他拧起两道浓眉,按着抽痛的太阳穴,看向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黑衣人。
黑衣人落下后并没有起身,只软绵绵地瘫在那里,面罩已被除去,嘴角以下全是凝固的污血。
俞匡正心头一跳,随即看向宫殿门外。
“大哥,这么晚才等到消息,真是辛苦。”
宫门外闲庭信步进来一个男人,亮如白昼的灯火像是给他浑身度上一层光芒。
俞匡正一时觉得有些目眩,他眨了两下眼睛,满眼惊讶,“小弟,你没事儿?这是怎么回事宫门已落,为何你……”
他沉吟片刻,目光中带着些许伤痛,“小弟,你是如何进来的,做大哥不想多问,有什么事我们兄弟明日再谈,可好?”
何东背手而立,冷漠道:“大哥,我全都知道。”
“你……你知道什么?小弟……你切莫听信……”
何东不耐打断道:“母后是如何死的。”
“母后?”俞匡正倒抽一口冷气,语气里有着浓得化不开的悲伤,“母后因为思念你过度,神志不清,失足跌落井……”
“是你杀的。”
俞匡正像是听到天大笑话般,大声叫道:“小弟,你疯了!母后死时我还不到四岁!我怎么能够杀死一个比我高大的人!你到底是听信了何人谗言!”
黑暗中走过来一名老妪,头发花白,双眼浑浊,唯有看到俞匡正的那一刹那,眼中射出激愤的光,她厉声道:“皇帝可还记得我?!”
俞匡正半眯着眼睛,仔细打量面前白发苍苍的老妪,摇摇头。
老妪轻蔑一笑,“皇帝当时年幼,自然不记得,但奴婢却记得,那一夜,皇帝有多狠心!”
俞匡正身子颤抖起来,他双手死死按住桌案,怎么都站不起来,“奶娘?你……你不是……”
“死了是吗?”
老妇人嗤笑一声,“奴婢原以为自己也该随先皇后一同死去,没想到摄政王不但没杀死奴婢,反倒好吃好喝把奴婢供起来,一藏就是许多年——”
“奴婢十八年住在一间小院子里,终日想啊想啊,把那夜反复琢磨,奴婢还是想不明白,那么小的一个人,心肠如何这般歹毒,竟然亲手诛杀自己的母亲……”
“闭嘴!”俞匡正暴喝一声:“她不是我母亲,她算什么母亲!”
四岁以前,俞匡正是个爱跑爱跳爱动的孩子。
虽然他父皇在他两岁那年驾崩,因着年少,他对父皇没有半点记忆,所以谈不上有何悲伤。
他时常被摄政王俞释带着在御花园中四处玩耍,俞释有时候会带他去一座小楼,站在楼上,他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在小楼另一面的院中打转。
“那是你母后。”
俞释告诉他。
“母后?母后是什么?”小小的俞匡正看着下面抱着一个襁褓疯疯癫癫的女人,有些害怕。
“她生下你,你才来到这世上。”
俞匡正回去问奶娘,奶娘抱着他小声道:“她是这世上最疼你的人,只是受过严重的刺激,不太记得你。”
从那以后,俞匡正经常跑到小楼上,看着楼下的母后。
母后很脏,他看到宫女替她梳好的头发,被她用手抓得乱七八糟,像雀儿在上面筑的巢。刚换好的干净衣裳,被她在地上打两个滚,瞬间又弄得脏兮兮。
那一日,母后在院子里凄厉地叫着,没人理她。
他好奇地偷偷溜进院子里,慢慢向她靠近。
母后脏脏的脸上,有一双温柔的眼睛,看见他的一瞬间,如同夜晚的星子一般,一直亮进他心底。
她紧紧抱住他,哼起一只温柔小曲,慢慢地摇晃着他。
再后来,母后经常出现在他宫里。
他常常睡到一半,突然从梦中惊醒,看到坐在床沿上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他很安心,在母后的注视下继续睡去。
直到有一天,当他再次从噩梦中醒来时,发现两只手像锁子一样紧紧掐住他的脖子,他憋得喘不过气,那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里跳跃着疯狂,他听到母后恨声说道:“你父皇死了,你弟弟死了,跟母亲一同去见他们。”
俞匡正听不懂她的话,他痛苦地皱巴着小脸,想要问个明白,弟弟?
远远地,有个冰冷的声音慢慢飘荡过来,“你有个孪生兄弟,刚一落地便被你父皇抱走杀死,你母后知道后神志开始不清醒……”
那声音顿了顿,再次飘过来,“你母后病发杀死你父皇。”
俞匡正第一次知道五雷轰顶是何滋味。
他艰难地咳嗽着,挣扎着想要从他母后手中逃脱。
他张大嘴,嚯嚯地嘶叫着:“母……母后……”
陷入疯狂中的母后歪着头,停了下来。
他躺在她身下,哭喊道:“母……母后,我是正儿……正儿……不要杀我……”
“正儿?”先皇后喃喃地重复着他的话,“正儿……”
她眼睛一翻,用力掐紧他脖子,像头野兽般疯狂咆哮道:“都给我死,你们杀死怜儿,我要替怜儿报仇……”
俞匡正以为自己就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