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方世界 (荆棘之歌)

　　因为总有人会因为日程未安排而自杀，他们的工作，除了拯救，还有收敛。
　　毕竟，第二处理器在人死去后是需要剥离的，不然残存能量可能会驱使身体继续惯性动作，万一等到腐烂才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那会影响效率的。
　　雨停了。
　　今天的彩虹安排在帝星大厦西南角，周霜霜这个角度恰恰可以看到。
　　但她已经看过三次了，不想再看了。
　　她叹口气。
　　手上的终端亮了起来。
　　又是一起自焚新闻。
　　“——星环城西区第三方程中学九年级a1班，包括班主任在内的九位任课老师，还有全班二十名学生，因日程设定最终目标提前完成，未来三天无法安排，于中午十二点钟，集体自焚。”
　　高科技的身入其境，让周霜霜置身熊熊火焰当中。
　　空气中翻卷着浓浓烟雾，高温让周围的空气都扭曲了。那些苍白的，属于孩童的稚嫩面孔，还有所有人都一模一样的平静表情，都让人忍不住毛骨悚然！
　　火苗噼里啪啦，蛋白焦臭的味道让人作呕。
　　她终于成功吐了出来。
　　——这种身临其境，是周霜霜向政府申请的。
　　申请周期长达三个星期。
　　这在以高效率著称的星环城，是前所未有的超长审核期。是周霜霜连续三个星期每天不间断提供申请的结果。
　　所幸，她得到了。
　　原因很好笑，因为她的连番申请，会影响政府办事效率，所以在一共浪费了三十分钟，干扰了十二位职员的日程安排后，她得到了这份同意书。
　　同时，还有一份自然人迁移中央城告知书。
　　而那十二位职员，为此只能借助高等级处理器干预，重新制定日程。
　　之所以星环政府最初不同意申请，是因为自然人内心软弱，情绪多余，这种身临其境的虚拟技术，很容易击溃他们的内心……
　　这种技术，他们是没资格接触的。
　　呵……
　　周霜霜从镜子前抬起头来。
　　里面的女孩双眼通红，头发凌乱，脸色惨白……
　　她摊开掌心，那里，开元通宝静静浮现。
　　“你让我经历生死，让我目睹残酷，让我百般挣扎……为的，又是什么呢？”
　　终端投影中，依旧有电子音用着平板的声音，继续播报着下一则新闻。
　　“新世纪233年3月，共计自焚消耗生命二百九十八人。中央城区自然人082身体机能衰退，正常死亡。”
　　“第九胚胎室今日顺利人工分娩二百九十九名新生儿，足以弥补星环城人口损失，望大家及时更新日志，请勿懈怠。”
　　“东区32分区将于明天降雪三小时，为避免干扰日程，星环政府将实施小范围极速降雪，化雪车会在雪停后三十分钟内清理雪水，建议大家及时做好日程备注。”
　　“本次降雪后，未来三十年内再无降雪计划。”


第102章 星环世界20
　　“晨间速报。”
　　“星环城东区32分区因小范围极速降雪后未能及时清理，导致空轨断裂，毁坏星网基建台十二座，四百三十七人日程被迫超长时间更改……”
　　“未来三天，星环政府将停止一切外在工作，积极安排日程。星环全体普通市民请尽快回到居住地，积极更新日程。”
　　“医疗队请尽快……”
　　……
　　周霜霜一下子来了精神！
　　个人终端对自然人限制很多，她所看到的，都是自然人被允许看到的。所有的智人区域，她根本无权进入。
　　再加上最近每个星期都有自焚事件，想起林仑，她的心情，也越来越压抑。
　　——下个星期，她就要被迁移至中央城自然人区了。
　　因为她屡次提出高等级智人才能有的申请，比如自助学习，比如信息查阅等等，星环政府认为她具有一定程度潜在破坏力，在同意她申请的全息投影加载再终端后，她也被下了最后通知。
　　她这几天，总是想多看看这个世界。
　　毕竟，还有想做的事没做呢……
　　但是，空气转换装置能力有限，一旦降雨降雪，就不能百分百转换氧气……
　　星环城东区这个星期总有计划，她在这医院，已经呆了好几天了。
　　更何况，她一直想做的那件事，之前总是没找到机会……现在所有人都暂时休假在家，总会有人因为日程空乏，而看到那些的吧？！
　　她迅速坐了起来。
　　……………………………………
　　林仑正小心给即将送入修复医疗中心的患者清理空轨断裂造成的截断伤。
　　他全神贯注，处理器正为他一步步筛选最合适的方式。因为精神高度集中，头部便微微有些发热。
　　“冷却剂。”
　　他轻声吩咐着。
　　一旁的机器人很快伸出探头，迅速将冷却剂均匀喷洒在林仑的后脑。
　　这时，他才终于能再次集中注意力。
　　被高温和电击，甚至还有磁力缆造成的贯穿伤，中间夹杂着落雪从星环城高空带来的粉尘细菌，每一步，林仑都需要耗费格外多的计算力。
　　他换了一枚超微钳，准备探入病人伤口。
　　然而就在这时，处理器刺激大脑，给出了适当的提醒。
　　“超负荷工作时间超过健康筏值，建议休息。”
　　林仑的手微微抖了起来。
　　“建议休息。”
　　“建议休息。”
　　处理器的提醒一遍又一遍。
　　林仑却满头大汗，始终未能做出决断。
　　三分钟后，处理器的声音再次在脑海中响起：“未接受处理器建议，按照原设定‘一切以生命健康为重’宗旨，将自行向高等级处理器发送干预要求。”
　　林仑手一抖，超微钳轻轻向前一碰，手底下一根完好的主干神经倏然断裂——
　　下一刻，高等级处理器干预开始了。
　　“开始休息！”
　　“开始休息！”
　　“开始休息！”
　　三秒钟后，他收回手，缓慢的回到了办公室中，闭上了眼睛。
　　而在手术室中，那名患者在安态麻醉的作用下，依旧沉睡着。十五分钟后，会有新的医生被日程安排过来。
　　一旁的屏幕上，救治方案缓缓变更，由“为期四十五天康复期……”，慢慢更正为“建议安装p03型机械肢……”
　　…………………………………
　　周霜霜进入林仑办公室时，发现他难得的在发呆。
　　“林医生，你怎么了？”
　　难得啊……
　　她好奇心满满。
　　智人的时间被精确到分分秒秒，发呆都是奢侈和不必要……这种情况又怎么会出现在林仑身上呢？
　　虽然林仑作为医生，因为要应付突发状况的原因，处理器对他的时间控制并不高标准。但是，也没见过他这样啊？
　　周霜霜凑了过去。
　　林仑眼神一颤。
　　而这时，周霜霜也看到投影中的文字。
　　“服用阿尔法萨丁1-203药剂，&xxx磨合期五天……”
　　看不懂……
　　她看向下一行。
　　“救治方案临时变更……机械肢装载……”
　　什么啊……
　　周霜霜看向他，再次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林仑闭上眼睛。
　　“霜霜，在你的世界，自然人医生……都是怎么样的呢？”
　　“怎么样的……”
　　周霜霜想了想：“我实话实说，自然人有一点比不上智人，他们为人……总是有好有坏的。不像你们，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
　　“好的医生，尽职尽责，兢兢业业，我其实很敬佩他们的，因为做手术很耗费心力，有的时候，他们要连轴工作一二十个小时……”
　　林仑的手指头颤了颤。
　　周霜霜并没发现，她自顾自说着：“但是，也有心术不正的。他们靠关系进入医院，不把人命当回事，随意收红包吃回扣……甚至……”
　　她没再说下去。
　　林仑沉默着，一直不说话。
　　这个时候，周霜霜也察觉出不对劲儿了。
　　她笑了笑：“智人的大脑，真的很厉害，我一直都知道。”
　　“在我的时代，培养一个医生，是需要大把金钱，还有长时间的学习……好的医生，千里难求。”
　　“但是你们那么聪明，绝症被攻克，新型药物一种又一种，医生的能力更是非凡……”
　　这都是超凡的优势。
　　周霜霜从来都是暗自憧憬的。
　　但是，第二处理器对人格的超强压制，以及等级镇压，日程安排等等，也都是她最抗拒的。
　　林仑张开眼睛，看着周霜霜略带惆怅的面孔，突然想了想，主动问道：“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周霜霜下意识张口：“我想……”
　　又很快反应过来：“啊！你，你主动问我？！！”
　　智人，或者说第二处理器的思维观念里，是没有这种问句模式的……他们是不存在好奇心的。
　　林仑解释道：“我刚接受过等级干预，而且之前高强度运转，处理器过载……半小时内，我的大脑会降低运算效率，情绪管控做不到百分百。”
　　他面色平静，仿佛一切都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