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文盛将他神色收入眼中,看着枣儿的目光又多了两分兴味。早前认出此马的来历,他嫌麻烦,便找借口把马又退了回去,若是知道此马如此聪慧通人性,冒些风险也值得。可惜,现在它落在秦牧那厮手中,倒是不好下手了。
从燕子屯到西洲城除了要绕过一座燕山之外,余下的路皆是一马平川的坦途,三日之后,一行人便到了西洲城。
宋昊连坐几天马车,身上早乏得不得了,一进城,他就跳下马车,跟枣儿走到一处,兴致勃勃道:“威武,这就是西洲城了。你看这里是不是人很多很热闹?我告诉你,京城比这里人更多,热闹更好看,你不去一定会后悔的。”
知道枣儿只打算送他到西洲城后,宋昊失落了一会儿,没过多久又重燃斗志,开始见缝插针地游说枣儿,一副誓要把枣儿拐回京城的模样。
然而枣儿只看了一会儿便有些兴致寥寥,这里比燕子屯是热闹许多,临街的商铺也有十来间,但她总觉得她似乎见过更热闹更大的场面,这种像乡村市集一样的街市对她的吸引力着实不大。
她漫不经心地走了半条街,宋昊没觉出她的不对。在燕子屯那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关了半年,他现在看什么都是香的,他一边逛一边买,没注意到枣儿的脚步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枣儿盯着刚刚从她身边经过的络腮胡大汉,那个人……她是不是在哪见过?
他身形高壮,即使天气冷得耳朵都快冻掉,他身上的衣服也露出了半片胸膛,看着他的背影,都能感觉出一股彪横之气。
她一定在哪见过这种人!
在哪呢?
“您要的肥猪肉二十文一斤!”不知不觉中,她走到了一家肉铺前面。
枣儿望着卖肉的老板,再看看前面那人,一下想了起来:那人他是那个赌档的老板,郑屠子的手下,当天围堵宋昊和她的人之一!而且,她不止见过他一次,那一次在街上,他还跟刘狗剩一道,两人鬼鬼祟祟地,不知在干什么。
“威武,你怎么不走了?”宋昊走出老远才发现枣儿没跟上来,急忙又挤了回来。
“咴昂!”你先回去,我一会儿来找你。
见那人走远,枣儿丢下这句话,扬蹄就跑。
宋昊顿时傻眼,急忙追了上去:“威武,你干嘛去啊?”
那个人脚程极快,他仿佛刻意避着人群,不一会儿就闪没了。但刚刚他从枣儿身边经过时,她已经把他的味道记了下来。
因此,尽管略走了点冤枉路,枣儿还是找到了他,且时间恰好,看见他拐进一处小院子。
枣儿急得团团转,她有种预感,这个人一定不简单,而且与燕子屯的营房有莫大关系。
恰在此时,这宅院的后门开了,一个老妈妈手里拎着一个提篮走了出来,她半掩上门朝巷子口走去。
枣儿看左右无人,急忙挤了进去。
这宅院布局不大,她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人的气味,她循着气味走过去,到了一处窗下,听见窗内有人道:“你只说让我配合你们,却什么都不多说,只空口一句,要我如何配合?”
另一人没有马上开口,枣儿只听见屋里有人踱步的声音响起,又过了一会儿,另一人方道:“我们在他的马房里有人。”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枣儿心头剧颤,连呼吸都恨不得屏住:这个马房,莫不是……
先说话的那人却不信:“开什么玩笑,那里均是军户出身,几代繁衍,早就密不透风,我朝的人都打不进去,凭得你们……”话中轻鄙之意极浓。
另一人也恼了,嘿嘿冷笑道:“你以为我们是你郑朝那些脓包?我既然这样说,自然是敢打包票的,放心吧,那人欠了我们一大笔还不尽的银子,他不敢不听我们的。”
先前那人也冷笑:“脓包也次次打了胜仗,被脓包所胜的你们又是什么?若非——”他顿了顿,极不情愿地:“谁愿与你们合作。”
两人一语不合,枣儿满以为他们要干起仗来,却听另一人缓和了一下口气:“我把能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这回你该信了吧?”
先前那人这才道:“你要确定那些马料能到马口中。”
两人又商议片刻,枣儿耐着性子听了几句,见两人快要商议完,她急忙蹑手蹑脚地退出窗下,转身奔出了宅院。
出院子的时候,那先前开门的老妈妈提着一篮的热馒头正好走到院子门口,看见一匹马从自家院里跑出来,吓得一伸舌头,惊叫道:“天爷,这哪来的马?”
枣儿出了巷子就碰到正四处寻她的宋昊和小芬,她叫了声:“咴昂”,表示自己有急事得先回去,转身朝着燕子屯的方向狂奔出城去,把宋昊和小芬的叫声抛在了身后。
来时因顾忌宋昊大病初愈,走得并不快。等枣儿使出全力后,还不到日落,便看到了燕子屯。
她先去了军营。
营房里只有三两文书在伏案工作,校场里也空荡荡的。枣儿一路不歇气地跑回了马房,马房里竟然也空荡荡的,只有三两匹病马无精打采地呆卧在马舍中。
“其他马呢?”枣儿找到一匹老马问道。
“其他马啊,走了。”那匹马在枣儿的催促下,慢吞吞地答道:“早走了,有大半天吧,说是又要打仗了。”
大半天?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他们去哪了?”
老马摇摇头:“那我哪知道,军机——唉,小朋友,你要干啥?”
枣儿已经如旋风般冲了出去!
刘狗剩那厮押着一车的马料,嘴上呼喝着:“都小心着些,别翻了车。”
翻你妹!这蠢货!
枣儿上去就是一脚把草料车踹翻了!
刘狗剩护着车没看见枣儿,他骂骂咧咧地要起身:“他妈的,哪个龟孙子敢阴老子!”枣儿又是一脚过去,这回正踹在他心口,他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余下的人都看呆了:知道这俩有仇,可不知道这马这么恨刘狗剩,这踹法,是把他往死里整啊!
各人胆寒不已,有胆小的,有人一边爬一边喊:“救命啊,将军的马伤人了!”
枣儿也不去管他们,她踹翻车还不够,整匹马又踏到草料袋上开始疯狂地蹦跳起来:她不知道哪批草料有问题,保险的做法是把这些全弄坏了,让他们运不到前线才是!
至于刘狗剩有没有在他们走之前做手脚,她潜意识地不敢往那个方向去想。
她跺了两脚,远远地见又有不少人在往这赶。再一转眼,看见金毛在自己的马舍那又是蹦又是叫的,看得好不快活。这猴子,从来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
枣儿眼睛一转,咬下刘狗剩腰间的一大串钥匙抛给它。金毛被马夫们放开链子活动过几回,知道这是什么,一接到钥匙,喜得抓耳挠腮,学着人的样子开始往钥匙孔里捅。
枣儿也不管他开不开得了,反正她只想多找些麻烦,让这里越乱越好。
她甩下金毛,马力全开,跑到草料舍把门踹开,见旁边放着几桶水,毫不犹豫地踢倒了水桶,又跳到草料堆上把那些包得整整齐齐的草料弄乱弄破。
听见来人声音越发近了,知道自己若是被包围上,恐怕就得被关起来,赶紧又跑出草料舍。便见金毛得了自由,正蹿到先前翻倒的车下又抓又挠,破掉的草料全碾在了泥地中。
枣儿看见它尾巴又开始一翘一翘地,仿佛又要重现夏天时对付刘狗剩的那一招,赶紧招呼一声,制止了它。
草料若是没问题,还不是得他们这些马儿们吃了,万一……那不得恶心死?
枣儿这一回大闹马房甚得金毛之心,听见她的召唤,它不敢耽误,屁颠屁颠地跑到枣儿面前,又是作揖又是打躬,一脸谄媚之色。
枣儿马脸一抽,想到这猴子伶俐,怕还能用上它,一歪脖子,示意他到自己身上来,等猴子跳上来后,便准备出城去寻秦牧。
出门之前,那先前呆呆的老马突然向枣儿叫道:“飞燕山,前两次将军他们都在飞燕山打仗的!”
枣儿叫了一声表示知道,马不停蹄地冲出了马房,只听身后牧监领着人将将赶到,气得跳脚大骂:“太可恨了,太可恨了,我这回一定要向小将军好好告一状——”
燕子屯三面环着燕山,另一面正是通往西洲必经之路,但燕山走到了燕子屯已是尾麓,这尾麓之峰就叫飞燕山,位于燕子屯西北方。它离燕子屯约有五十里远,秦牧带着众马拉练时他们到过这地方,枣儿对这里很熟。
还没到飞燕山,枣儿便感觉到了空气里隐约的燥动之气,她不由慢了下来。
秦牧没有刻意隐藏形迹,她循着马蹄印找了过去。猴子在枣儿身上站得无聊,有些着急地在马头上蹦了几下,被枣儿一声威严的低喝止住,不敢作声了。
枣儿已经看到了大郑的军队。
那些马儿们安静地站在山上,看见枣儿来了,只是惊讶地望了她一下,便垂下头开始列队。
秦牧骑着大黑站在最前头,他的身后,是一面红底绣黑虎的旌旗。
被这肃穆的气氛感染,枣儿也放轻了脚步,走到秦牧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