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这么大年纪的孤魂野鬼,依然觉得有些羞赧,同时心里有些异样。
地上那么多菊花,为什么她要选支绿色的?
“其他颜色太艳了,不衬你。”姜萝见景和脸色有些怪异,淡然解释道。
景和便觉得是自己的心思太发散了。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两人拾级而上,渐渐听到一阵空灵的琴声。
琴艺与心境完美无缺,有隐士的高洁出尘,也有倾慕山水的欣悦,还有一丝难言的孤寂。
这样的人一定是一位名士。
景和作为一个文人墨客,本能对这种有才之人有猎艳之心。
要寻音而去。
姜萝才听这琴音就猜出了是谁,也愿意让景和去会会那位货真价实的大师,笑而不语,跟在景和身后不远处。
看着这位时刻准备着冲锋的太子真正卸下重负,在山野里寻找名士。
他太不像一个合格的未来帝王了。
论笔墨,他才华横溢,头头是道。
论乐曲,他吹拉弹唱,样样都行。
论诗词,他也做过传扬天下的名篇,深受文官喜爱。
重情而心软。
温良而宽和。
衣袖翩跹,头上的绿菊花在风里微微颤动,太子殿下表情一如既往肃穆,但是身后的侍卫一看见那朵颤巍巍的小花,心里就复杂难言。
真是太有喜感了。
不过太子殿下真的很衬这个颜色,更加凸显他的清俊逸雅,清新脱俗。
景和远远看见是个年轻男子,风神潇洒,气质不俗,穿的长衫,和姜萝身上的衣服颜色一样。
走近一看,颜色浅淡、料子、款式都差不多。
坐在亭子里弹琴的男子手里的动作一顿,缓缓绽开一个笑容,优雅出尘。
“神爱,近来可好?”
“绯墨师父,别来无恙否?”
姜萝径直坐过去,两人交谈起来,熟稔无比。
一人清冷,一人疏狂,久别重逢,别有一番热情。
景和看着那两个衣服一样、谈得兴起的人,感觉头上的菊花,颜色更鲜艳了几分。
“久闻先生大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不知先生的琴声中,为何有些孤寂之意?”
景和也进了亭子。
不然他总站在外面看着,像个放风的,氛围太古怪了。
“山中虽清净,无知己相伴,总是孤寂了些。”柳绯墨温润一笑,看着姜萝,满目柔情。
“绯墨师父要是常驻东篱山,我便日日寻访,必定让师父孤寂不下去。”
姜萝如今完全是放飞自我了,或许是在东宫和美人们玩闹习惯了,说话带了些轻佻之意。
只不过她一身男装,看起来是个容色绝佳的少年公子,越轻佻越让人心里喜欢。
“神爱的心意我领了,不过这东篱山风大,让我日日坐着,我可待不住。”
柳绯墨不想给姜萝带来麻烦,并不接话。
“柳先生与神爱感情深厚,可愿入住东宫?”
景和心里虽然酸涩难言,说这话的时候却十分真挚。
神爱于他无意,如果让柳绯墨住进东宫,陪伴她玩耍……
他也能接受。
反而是柳绯墨呆住了。
他疑惑地看着姜萝,用眼神示意。
似乎在说,你家太子殿下脑子…不太行?
“晏兮是说请师父在东宫住一段时间,东篱山的风景虽然好,东宫也不差。春有桃花夏有荷,秋天虽不如东篱山的菊花多,却也有梧桐落叶,对着轩窗楼阁,别有趣味。”
“冬日就更妙了,当庐赏雪,下个汤锅,再养一只胖猫,抱在怀里暖手,岂不美哉?”
一副慵懒的画卷似乎徐徐展开,而且眼前雌雄莫辨的美人也在画里。
这一切似乎充满了吸引力。
连景和都觉得,东宫被她这么一说,确实不错。
“的确如此,神爱在哪里,都有绝好的风景。”柳绯墨只是这么说,却并没有提要去东宫的事。
柳家虽为世家,却并不入朝为官。
柳绯墨作为柳家人某些方面也要恪守规则。
“陛下此行不能来东篱山,特地嘱托我为他画一幅秋景图,我原先有些忐忑,如今见了师父,心里就安定了。”
“若我画得不好,还请师父补救一番。”
“你的画技灵性更甚于为师,还想让我指点?”
“又像以前那样,泼几行墨,剩下的都交给我来画?”
柳绯墨想起以前姜萝偶尔为了偷懒做的事,便笑起来,周身清冷的气息也柔和了许多。
景和看得很不得劲,便提议道,“不如我们各自画一幅,到时候让陛下猜猜哪个是神爱画的?”
“妙极妙极!”
柳绯墨今日心情舒畅,便也同意景和的话,三人各自取了笔墨纸砚,对着漫山的菊花开始作画。
姜萝视力极好,能在极远的地方看清菊花上的脉络,也能看见光影的不同和色彩的明艳,找到最佳角度的构图。
然而她却没有动笔。
柳绯墨坐在亭子中间,左边是姜萝,右边是景和,他还没想好画什么,就被景和头上插着的绿菊吸引了视线。
虽然这菊花颜色有些不对,但是这可是神爱亲手替他簪上去的——
景和露出一个得意的眼神。
柳绯墨见他有趣,放下画笔,笑道,“神爱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这人好不要脸!
景和的笑容再度消失。
姜萝就近折了两支大红的菊花插在柳绯墨头上。
“师父名字里有个绯字,这绯红的菊花最适合师父了。”
“神爱心里想什么,我难道还不知道吗?”柳绯墨也没取下来,就顶着两朵菊花淡然地开始作画。
不过是恶趣味又发作了。
景和看着柳绯墨头顶上红艳艳的两朵菊花,有几分羡慕他有两朵,也有些取笑的意思。
名士戴红花,又不是几岁的小姑娘了。
不过柳绯墨本来就生得极好,戴上两朵花也不显得俗气,反而更衬得他肤白如玉,浓淡相宜。
姜萝见他们俩看来看去,表情生动有趣,笔下慢慢画出来两位有倾城之姿的美男子,一人头上戴了一朵绿菊花,一人头上戴了两朵红菊花。
戴绿菊花的那个肃穆中有些拘谨,戴红菊花的出尘中自有风流。
一收一放,实则收着的那个是真开始放飞自我了,放着的才是最拘谨的那一个。
柳绯墨画了一丛狂风乱菊图,风骨嶙峋。
画上绿菊精气神俱在,多看两眼似乎身边也刮起狂风来。
景和画工丰腴细腻,绯红的菊花画得十分精细好看,他最擅长工笔画,精雕细琢,自然清新,和擅长泼墨山水、挥毫洒脱的柳绯墨不一样。
也许是上辈子太坎坷,连景和的画技都成熟了很多,堪为大家。
菊花开得艳美而温煦,让人舍不得挪开眼睛。
再看姜萝画的……
美人对赏,拈花一笑。
画上的两人对视着,眉眼带笑,情意绵绵。
身后是菊花万里,色泽浓丽。
柳绯墨和景和齐刷刷便姜萝看过去,这画怎么有一丝莫名的奸情味道!
他们才不想和对方有奸情!
“画得不好?”分开看的确是好,仙人之姿,飘逸风流。
但是谁要和一个大老爷们对视啊!
还眉来眼去!
任他们俩没什么关系,甚至这回是第一次见面,别人看了画都能脑补出一副缠绵悱恻的大戏。
“好是好…神爱,能不能把我和他分开?”
柳绯墨先出了这个头。
怎么看这位太子都有些惧内,说不定先行屈服了。
“神爱,我很喜欢你画的我,柳先生也是如此,不如把画一分为二,我与柳先生各自存一可好?”
景和眼巴巴看着姜萝。
“好啊。”姜萝倒很大方。
只是景和与柳绯墨围着画看了半天,都没想好怎么分割。
他们俩身后的背景是菊花丛,分开后难免会有菊花一分为二,未免不美。
又都想多占一点画,如此便僵持下来。
姜萝把画提起来,利索撕成两半。
边缘处平滑无比,比刀裁得更自然。
“一人一半。”
景和与柳绯墨各种收下自己的画像。
然后看着姜萝花半刻钟画了一副金菊图,富贵堂皇,劲瘦有力,画艺之精湛,堪比柳景二人。
三人谈笑自若,抚琴吹笙,不多时,皇子皇女们都找过来了,又看见了柳绯墨,更加激动。
这回倒没考校学问。
景和早就把绿菊取下来藏进袖子里了,柳绯墨同样如此。
在姜萝面前戴戴花倒没什么,在小孩子面前,就很羞耻了。
十几个人围成一圈,击鼓传花,轮到谁谁就说一句与菊有关的诗句,可以自己作,也可以是前人的作品,说不出来也行,展示一番才艺吧,让闻名遐迩的柳先生品鉴一番。
皇家子弟知识储备量自然是丰富,击鼓传花的速度极快,少有说不出来的。
到后来被人熟知的诗句都被说光了,少不得要表演一番。
八公主最小,不参与游戏,揪了很多花,编成花环,第一个先戴在姜萝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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