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笑罢了却还是立刻正了颜色,低声道你可别当这差事是个差事。
“你父亲可是皇帝的肱骨重臣,不叫家事纷扰他、也免得打乱了他一心替皇帝办差,难不成不是大事?”
方麟这番话本就是他一向拿来当成大帽、压他父亲与他那位好继母的,起来实在顺口不过,仿佛他父亲与他继母若再敢烦扰他,他便要替皇帝将人就地正法了。
可这话被锦绣听了去,却连连一本正经点起头来,抚掌笑道表舅得真好。
“……等我待会儿到了致雅堂,我便将这话给夫人听听,倒看她敢不敢出不同的见解来。”
方麟的正颜立即变成了愕然,继而又忍不住暗暗发笑道,这丫头还真是个有样儿学样的,实在是孺可教也。
此时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竟在这短短时间里变幻了很多种神色,而在过去的几年里,莫是对着外人儿,哪怕他对上亲手抚养自己长大的外祖母清河大长公主,也等闲不会喜怒形于色。
只是别看他还不知自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他也不禁趁着两人早就慢下脚步、离着致雅堂还有一段距离时,又悄声问锦绣道,你是怎么知道那蒋氏要对你亲娘动手的。
实则容程既能差使方麟、替他前去拦截蒋家派往大同的人,自也免不了将蒋氏过去做过的恶随口给他讲了讲。
而方麟既已知情,还知道蒋氏拿着宋氏母女为把柄、拿捏了容程十几年,此时再问起锦绣来也不过是没话找话罢了。
怎知锦绣登时就斜睨了他一眼,眼里也不免带了几分提防。
想当初她不过是在打尖时露了个笑容,他便以为她曾听过应文和尚的消息呢,还立时三刻就来到她桌边盘问起来。
现如今他又这般追问起了她和她娘的事儿,他究竟是几个意思?
“表舅这是以为我信口胡咯?再不然便是以为我想借这个法替我娘跟我母亲争争宠?”
锦绣既是害怕方麟真想探寻她娘的真实身份,她便索性胡搅蛮缠起来。
方麟顿时有些无奈,既无奈于这丫头这个性,又无奈于自己还真是个不会找话题的。
“你、你方才既能信我,我又有什么不信你的呢?”他不得不低声解释起来。
“那宋氏既是你的亲娘,你自然不会胡乱编造她的险情不是?”
“我只是觉得吧……你若只是从蒋氏先叫人去抓乔郎中这事儿上看出来的,推测她接下来必会差人前去大同,我便不用急忙忙赶往大同,只需在那蒋府附近埋几个暗桩就是了。”
其实他自打得了容程交给他的差事,便已派出了人手去暗中盯着蒋府了,此时那些人肯定已在蒋府周围各就各位。
锦绣自是不会承认后花园的藏书楼里有条暗道,而她就是在那条暗道里偷听到了蒋氏的阴谋。
如今听得方麟竟是主动给了她一个台阶下,连借口都给她编好了,她只是推论出来的,蒋氏捉拿乔郎中不成便改为捉拿她娘,她就连忙又点起头来,点得连脖都快断了。
“表舅觉得我这个推论靠不靠谱儿?”
方麟咬着牙挥了挥马鞭:“靠谱儿,怎么不靠谱儿?”
“就算那蒋氏没起这个心,从未想过要抓了你娘当人质,她也一样是个蛇蝎毒妇!”
“就冲这个这一趟差事我也接定了,哪怕是硬按也要找个罪名按在她头上,那蒋府从今往后也别想好过了去!”
想当年那蒋氏连她娘家族侄女那种贱货都敢往他身边塞,还借了他那位好继母的手,这种恶妇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再白了若非方麟得知容家后宅又出了事,这事情还是蒋氏与蒋玉兰惹出来的,他真的还会多思量思量,他容三哥求他的这事儿他到底接不接。
这事儿面上好听是个差事,其实不就是容家的私事么?
他再有个华贞表姐嫁给了容程做妻,华贞的祖父终归只是他外祖母的堂兄,哪有他这种一表八里地的表弟动辄伸手别人家事的道理?
可他就是恨那蒋氏还当她自己有多聪明,不但早在三年前便算计了他、至今还以为他不知情。
要知道他那位继母可是姓康的,蒋氏的四儿媳亦是姓康的,他险些吃了算计后、还能算不出真正的罪魁祸首究竟有几个?
他当时可不就连个磕巴都没打,便接了容程的恳求,又立刻离了锦衣卫镇抚司来了容府?
锦绣这时也想起华贞曾经过的话,是蒋玉兰既然来了容府住,过几日的赏花宴便不能请方麟了,同时又想起了蒋玉兰那份嫁不得方麟的些许不甘、些许哀怨。
那么哪怕她并不曾听华贞深,方麟还曾中过他继母与蒋家的圈套、险些趁着药性收了蒋玉兰,她几乎也可以想象得到,方麟对蒋氏姑侄甚至蒋家的厌恶从哪里来了。
方麟那条马鞭甩出的轻响落在她耳中,便真是好听极了,好听得令锦绣又一次笑颜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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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十一章恩将仇报
蒋氏便在味同嚼蜡用着午膳之时,就听得翠镯慌慌来报,方镇抚方大人来了。
“方镇抚还、还翠环与他一直以来查办的案有关,请夫人这便将人犯交给他带走。”
蒋氏口中的一块葱烧海参也便没等被嚼烂,就直朝她喉咙深处滑去,旋即就将她噎得喘不上气来,脸色也立时憋成了青紫色。
好在锦绣与方麟也没打算真等蒋氏通传再进来,就已昂首挺胸、先后迈进了正房东次间。
锦绣见状慌忙冲上前去,也不管翠镯等人伸手意欲拦她,就站到了蒋氏身后,等她将双手勒在蒋氏胸前剑突处,便大力朝怀里一压。
蒋氏登时就被吓坏了,也不知是害怕自己被噎死,还是生怕锦绣这一手儿会将她害死,只可惜她已全无抵抗之力。
谁知也就是锦绣一番动作之后,她立时猛咳了起来,狂咳间便将那块本来噎在嗓里的海参喷了出来,连带着之前才用过的膳食,也随即喷了一地。
锦绣这才松了手,先是一路跑到了厅堂里的方麟身边,也好离这满地污物远一些,站定后也不忘高声招呼翠镯还不快去打水来,一头儿收拾收拾这满地的狼藉,一头儿也能叫她洗洗手。
等她仔细将手洗了三遍,难免一边颇为嫌弃的摇了摇头,一边又很是嫌弃的看向蒋氏主仆。
“瞧瞧你们一个个的都是什么脸色,这是将我当成了趁人之危的人不成?我这明明是在救人呢!”
原来别看锦绣在地道里听得蒋氏欲对她娘动手,便恨不得跳出去杀了蒋氏算了,如今她既与方麟聊了短短一路,她突然就纳过闷来。
那便是对蒋氏这样作恶多端的人来,若真叫这人速速受死,分明是便宜蒋氏了,甚至还会因为急于求成,再害了自己、害了三房。
实则她只要愿意,她便既能救蒋氏,却也随时都能将这人玩弄于鼓掌之间、令蒋氏日日如履深渊;这才是真正的猫捉老鼠游戏,怎么看怎么都解恨又好玩呢!
要不依着她父亲的能耐,以及方麟的能耐,这两人的继母为何始终还活着?
还不是他们早就领会了这种游戏的精髓?!
锦绣也便想都不用想,就先出手将蒋氏救了回来,谁叫她心里明白得很,她娘之所以对她父亲心灰意冷,十之六七都是赖于蒋氏的“恩赐”。
若这容府没有蒋氏这等恶妇在,令她父亲无论如何也不敢尽早将她们娘儿俩接回来,她娘又怎会盼了一年又一年,最终连盼也不盼了?
若蒋氏并没隔三差五的就差人去追杀她们娘儿俩,她娘又怎会栖栖遑遑、还以为身份已经暴露了,最终不得不忍痛将她送回了父族?
天知道她娘这些年来过的都是什么日!
那种连夜里都不敢深睡的日,她娘一过就是十几年呢,蒋氏自己个儿怎么不去试试!
这就更别论那蒋府也是蒋氏的一把刀,也不知有多少次险些砍在她和娘的头上,这笔账又怎能不算!
锦绣毫不犹豫留下蒋氏这条命,也不过是为了好好将蒋氏一族“恩赐”给她和娘的所有一一清偿了才够本。
……原本蒋氏捡了条命后、便急忙大口大口喘起气来,心头也难免有些庆幸,庆幸于多亏锦姐儿不是来害她的。
可待她听了锦绣那句话后,脸色难免从刚见血色又变得煞白——显然她也是想到了,锦绣既然能救她,自然也能害她。
且不昨儿夜里那场事,到底是不是锦姐儿挑唆起来的,只方麟这个煞星……不就是被锦姐儿领来的?
要不她又怎么会被一块海参险些噎死!
亏她方才还觉得锦姐儿竟然救了她的命!
蒋氏便非但不曾感恩,神情也满满都是掩饰不住的厌恶与憎恨,方麟见状难免冷冷一笑,伸出马鞭虚指着她道,外甥女儿你快仔细瞧瞧,你祖母这是什么脸色。
“我瞧着这人根本就是个恩将仇报的,你作甚要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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