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贞却是听罢锦绣这个提议非但不恼,反而扑哧就笑了。
“你从大同回来的一路上当真未与你那方麟表舅闲聊过?我怎么听着你这话与他同出一辙?”
要知道像锦绣这样的提议她可不止一次听了,不但她的娘家母亲给她出过这样的主意,容程也曾与她商议过不下一回了,就连方麟表弟也曾这样指点过她。
只是她也知道那个庶究竟缠绵病榻到什么程度,也便一直不敢听从建议,生怕她才一将人接来养着,却落得个……鸡飞蛋打,这样的黑锅她哪里背得起。
倒是现如今听得锦绣一个姑娘家都与她娘家母亲、娘家表弟得一样,她夫君也一直盼着这样的结果,她突然就觉得自己不妨一试。
锦绣这是不知道她到底还生不生得出来,这才慌忙补充,哪怕她不愿将敦哥儿记在名下,也可以接到跟前养着。
可她自己却对自己的身体清楚得很,她这辈恐怕也生不出一男半女了!
那她又何必前怕狼后怕虎的,万一最终连敦哥儿都错过了,她岂不是连哭都没处哭去!
华贞也便彻底下了决心,张手就喊来容程的一个手下,叫他立刻去祠堂叫门,等容程被喊出来后,也好请他服族长在族谱上再多添一笔,将敦哥儿记在她名下。
她那继婆母可不是容程的亲娘!
那她这七年间又为何将这位继婆母当宗供着,还以为这样就能替容程收拾些好名声?
对方盼着他们这个房头在后宅老老实实,她就从不掀风浪,对方盼着她华贞膝下空虚,她便无儿无女,还以为这叫以德服人?
她的继婆母可没因此高看她一眼,如今还不是连辅国公世之位都要夺走了!
等容程的手下应声便去祠堂拍门,华贞这才笑着拍了拍锦绣的手,直道你今儿可算给我上了一课:“我宽厚了七年,恭敬了七年,却不如你几句提点来得明白。”
锦绣顿时略显羞涩的笑了:“瞧母亲的这是什么话,我也只是没在辅国公府生活过,勉强算是旁观者清罢了,哪里算得上是对您的提点呢。”
只是她心里也难免叹了口气,叹得便是华贞郡主既然也愿意将她爹那个庶记在名下,想来便是真的生不出来了。
那就怪不得华贞明明顶着个宗室郡主的封号,却在辅国公府的后宅迟迟立不稳脚,连带着与继婆母过招儿都屡屡铩羽。
女的出身在这种年代哪有儿重要?
她那位继祖母哪怕心机再深,归根结底还不是好生养,连带着四房那个亲儿媳也都是能生的,这才彻底带偏了她祖父的心!
也就是等锦绣悄悄叹罢气,祠堂大门就被推开了,容程随后也就被族长与五位族老簇拥着一起走了出来。
锦绣忙扶上华贞的手臂,一路扶着她迎上前去,也不等华贞亲自开口,更不等他父亲那个手下代言,便轻声对她父亲道,还请您与族长族老们再多劳动劳动,将敦哥儿也记在母亲名下吧。
容程登时眉梢一挑,脸上自然带了三分惊讶、七分惊喜,惊讶的是这事儿他也不止与华贞提过一次,华贞却从未答应过,她今儿怎么就想通了,惊喜的自然也是她的这份想通。
谁知还不待容程点头应下此事,族长便连连摇起头来,吹胡瞪眼道你这丫头还真是个不懂事的:“族中的嗣大事哪里容得你一个女家置喙!”
五位族老闻言也连忙附和起了族长,句句声声就没有半个字是好听的,言之意下不外乎是外室女到底不懂规矩。
更有甚者还有一位族老已是迫不及待给锦绣扣起了大帽,什么将敦哥儿记在华贞郡主名下,分明是以庶做嫡,给容氏一族抹黑。
“你嫡母的娘家可是皇族,皇族懂不懂?”
“若是容家被皇族找上门来,以此指责容氏一族乱了皇族血脉,你个丫头背得起这个罪名么!”
锦绣登时冷笑起来——她是外室女不假,可她方才不是已经上了族谱、成为她父亲与华贞的嫡长女了么?
敢情这些老头不但会糊弄祖宗,单只为了叫她父亲膝下空虚,也好从辅国公夫妇手里多骗点银花用,也不惜信口雌黄了!
只是她又怎会与六个加在一起已经快要五百岁的老头拌嘴,只为了替自己正个名?
若在祠堂门口气死几个,岂不成了她的罪过儿!
她就全然不在意几个老头儿给她扣的大罪名,轻笑着反手指了指之前那个灰衣人的去路。
“难不成几位老太爷并不是对我父亲嗣繁茂喜闻乐见?那又为何急巴巴的派了人去给我祖父送信儿?”
“因此上若叫晚辈我呢,您老几位既然也是诚心实意为我父亲好,那便不如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早将敦哥儿记上族谱早踏实。”
“如此等我父母回到京城后,也好在我祖父母跟前儿再给老几位多记上一功啊。”
也就是锦绣这话一出口,原本都快要蹦着高儿指到她脸上骂她的几个老头儿突然就禁了声。
这、这丫头是妖精变的不成!
他们差出去的人手明明是容家村身手最好的,连容程与那众多手下都被骗了过去、未曾听到一点动静,怎么就被这丫头瞧见了,还立时三刻就猜到了那人的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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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七章刀剑出鞘
其实锦绣本不想由自己出面、与族长族老等人直接对话的。
对方有句话得好,她不过是个才刚认祖归宗的女孩儿家,哪里来的这么大脸面?
面前这几个老头虽然老朽不堪,可终归还是容氏一族的族长和族老呢,从辈分来论也都是她祖父的兄弟,她这般做派又将这些人的体面置于何地?
就算再倒退一步,这些老家伙并不与她一般见识,她才回到容家便这般锋芒毕露也不好不是?
可她也是万万没想到,她那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父亲,竟然完全与她想象的不一样,他不但不是凶神恶煞,还那般温文尔雅。
而她那位身为宗室郡主的嫡母,更是全无宗室女的高贵霸道,还堪称宽厚贤良的表率。
如果这仅仅只是这夫妇二人的表象也就罢了,譬如这表象只是为了掩饰他们的谋略与霸气——越是能成大事者,越要收敛面上锋芒,这个道理锦绣还是懂的。
可是谁叫锦绣却早从华贞郡主的口中得知,她父亲这个房头在自家后宅已经快被人挤兑到尘埃里了?
那么她眼下不出头又待何时?
难不成就真叫她父亲这个房头儿彻底被容家踩在脚底下,再令她解救娘亲的计划泡了汤?
更何况她也想起她娘这半年来零零碎碎跟她过的那些话,教她的竟然全是在后宅如何站脚加夺权。
亏她还以为她娘打算将她嫁进大户人家,当时还颇为不以为然。
敢情她娘早就打定主意将她送回来,这才不动声色的偶尔给她上上课?
她也便在出那番话后,看也不看她父亲一眼,白了就是她也没指望他与她一起出头。
谁叫她娘早就给她知道,男人家再能干,等闲也不会往后宅伸手,要不然定会被人笑话男人沉溺后宅,是个没本事的软蛋?
她这个好父亲定然也是这种人!
他这才不但不敢将她和娘接回来,又娶了个华贞郡主替他在后宅抵挡那些烂事儿,他自己却只管在外头争名夺利!
谁知也就在族长等人被她质问得哑口无言之时,容程突然就冷笑起来,那冷笑声一出,十二个锦衣卫的手已是飞速搭上腰间绣春刀,华贞郡主更是骤然变色。
锦绣亦在同时觉得后脖颈一冷,那股冷意又飞快顺着后脊梁钻了下去,登时便给了她一种错觉,就仿若身上的衣裳还不如薄纱一层,这才令寒意渗到了骨头缝儿里。
好在也不等锦绣紧一紧身上的大毛披风,容程的笑声就停了;她慌忙趁机往华贞郡主身边靠了靠,又慌忙伸手挽住嫡母的胳膊。
这时她就觉得华贞的胳膊顺势一紧,仿佛以此提醒她万万不要再多一个字;她就连忙闭紧了嘴,哪怕她本来还想对族长等人乘胜追击,此时也知道不需要了。
众人也就眼见着族长等人再也不像七老八十的老头儿,竟是扭头撒腿就往祠堂门里跑去,那步伐又快又紧,比十七八岁的大伙也不遑多让,一边跑还一边喊着,我们这就去将敦哥儿记在族谱上。
容程也在几人身后迈步跟去,就在他迈进祠堂的门槛之际,也不忘回头抛给华贞郡主与锦绣一个灿烂微笑。
祠堂的大门就此又被重新合上,再也不见一丝缝隙。
华贞郡主却是等那大门合上足足半刻钟,方才缓缓开了口,却也还是有些声音颤抖、仍有余悸:“方才你也被你父亲吓到了吧?”
“不过你放心,你父亲从不会将这样的做派带回家的,更不会这样对待你我,至少在我过门后的七年里,就从未见过他在家中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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