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认比姜旦有才华,有报负,若是把鲁国交给他,他自信能做成一番事业!
可他万万没想到,他连这莲花台都出不去一步。
王令不出莲花台,这是何等可笑、可悲的事!
姜温的到来令他既恐惧又不安,又隐隐生出一份期待。姜旦已经走了四年了,应该是不会回来了吧?姐姐会不会是让姜温来告诉他,鲁国交给他了呢?
姜温目视姜扬,看他期待的神情,沉着道:“陛下召你去凤凰台。”
姜扬不知道凤凰台上的事——他什么也不知道。听到这里,露出讶色:“莫非已有新帝登基了?”
他还记得皇帝是个傻子。
他忙问:“不知是哪一位……”当着姜温的面,他摇摇头,突然发笑,看起来好像突然之间有精神了。
“是孤失言了。叔叔莫怪。既然是陛下相召,孤自然该应诏而去。只是国中无人指掌……”
姜温:“我先来见大王,就是为了把这件事告诉大王。从大王这里离开,我就该去见孙相与龚相了。大王,容我多言一句:此事,由不得大王拖延片刻。”
姜扬的脸色当然就不好看了,可他气得一张脸阵红阵白,也没有胆量说不去凤凰台。他只是猜测,说不定新帝不喜欢姜姬与姜旦,这才将他叫过去?
他也确实没办法拒绝。只要孙相与龚相想让他去,他就是病得快死了也会被人抬上车的。
“孤知道轻重,叔叔放心。”姜扬说。
姜温本来就是为了亲眼看一看姜扬,推测他的反应,并不是要劝他——姜良和姜礼劝得够多了,但姜扬自己想不通就没有用。
他推辞了姜扬的宴会,离开后只与姜礼和姜良坐在一起吃了一顿晚饭,第二天就直接去见了孙相与龚相。
在外人口中不合的两人今日却齐聚龚府,与姜温把酒言欢,看不出半点不合来。
说起陛下在凤凰台的举动,孙菲与龚獠都不饮自醉。
“恨不能身在凤凰台!”孙菲仰颈饮了一杯后就把杯子扔到地上去了。
龚獠笑道:“你今天在我这里摔了一个杯子,明天就有人说你我打了一架。”
孙菲笑着摇了摇头,听说王姻在凤凰台颇有建树,又感叹又羡慕:“他早年气盛,不想真有此造化。我不如他。”
当年陛下明摆着不怎么看重王姻,结果王姻竟然能孤身一人追着陛下追到凤凰台去。孙菲想到这里,不免感叹人人都有自己的命数啊。他当年虽得陛下看重,以通州、袁州两地相托,最后更身居相位,但说到底,他这一生的成就只怕不如王姻了。
时也,运也,命也。
龚獠倒比孙菲更看得开,见此就道:“如此,不如你随大王去吧。异日谁知凤凰台上不会有你芳菲子一席之地呢?”
姜温只在一旁笑看。两个丞相是都留下也行,一个走了也行,只要莲花台与鲁国不乱,倒是没什么要紧的。
孙菲到底没能抵得过心底的渴望,与龚獠痛饮三杯后,谢了他的成全,一刻也不想多等,即刻起身回府收拾行礼去了。
孙菲离开后,姜温与龚獠商议接下来的事。
鲁国既已交国,日后只称洲而非国。但各城仍是不变,一切照旧。
龚獠暂时做这一地之首,日后若陛下另有安排就再论其他。
姜温道:“公请自省,万勿放纵。”
龚獠执杯道:“某与陛下相识半生……如何敢放纵?”说罢一笑,饮了这一杯酒。
除此之外,姜温还提及了燕、魏、晋的事。
龚獠道:“你想去燕?”
姜温点点头:“我还要先去一趟魏国,然后是晋国,最后才是燕国。这样哪怕燕国不驯,魏、晋两地已成事八分,陛下若要动手也方便些。”
龚獠看出姜温是抱着将这一条命丢在燕国的准备了,道:“若是让你在我眼皮底下丢了性命,来日我不敢见陛下!”
他让姜温稍等,他先派人去这三地打探一二。
龚獠道:“燕地,漆家漆离已经是燕王了,他把白家给全杀光了,连他自己的亲奶奶都没放过,老太太是被人冲进家门时吓死的。”他话锋一转,“可他没登基称王。现在燕地的人仍称他为北燕王。”
南燕王就是已经死了的芦奴了。芦奴这个燕王活着的时候受白家辖制,死了也委委屈屈的。漆离根本没有给他一个风光的葬礼,就是随随便便在帝陵中挖了一个坑埋了。芦奴的王后和夫人都是白家女和漆家女,漆离一个没杀,全都送回了娘家。
因为燕煤的关系,商人来往燕国十分频繁。龚獠与漆离倒是成了神交之友,两人每年都要通几封信。漆离问起过当年在鲁国的一个旧友,龚獠一听就知道是蟠相,一番解释之后,漆离感叹友人比他好就行,但敌友难辨。
姜温听到这里,惊讶道:“莫非他想见蟠相?”
龚獠道:“难说。现在形势如此,我看你到了燕国,倒是不妨提一提蟠相。若是漆离想再续前缘,只怕会更愿意与旧友联络。”
姜温听到这里,就借龚家的信使,当场写了两封信,一封给凤凰台上的陛下,一封给河谷的蟠相。
若能求得蟠相一笔书信,说一说当年他与漆离相交的细节,说不定此行事半功倍呢。
再说晋国与魏国。
提起魏国,龚獠就要发笑。姜温离得远不知道,近一年前,魏王不知是不是昏了头,当着众臣的面硬要把王位让于阿陀。
姜温听了大惊,复大喜,大笑道:“果真如此?”
龚獠笑道:“果真如此。阿陀就这样成了魏王,竟比我们想的都更容易些。”
姜温笑道:“如此就简单了!我这就去魏国见阿陀,由他去向晋国说项,想必也能省些功夫。”
龚獠道:“口舌是不必花功夫了,剩下的事才要动真格的呢。”
姜温道:“早有两军在郑国等着了。只等我这边的消息,那边就可以……”
两人正说着,外面从人求见,进来就道:“有使者从魏国来,道魏王失父,悔痛难当,愿交国为民。另有晋使一同前来,晋王似乎也要交国。”
姜温与龚獠面面相觑。
龚獠半晌道:“……陛下真乃心想事成之人。”
第789章 新世界的雏形
河谷。
三宝无需化名, 在这里仍被称为三宝。因为外人根本不知道她的名字, 母亲在册封她为储君时也只是称为“吾第一子”。
她已经能体会到母亲在关于她的事上做了多少准备。这并不止是为了她, 还为了以后的每一代。
她带着随从来见蟠相。
她以前从来没见过这么美丽的人。母亲曾说,蟠郎的容貌可以照亮整个宫殿。她以为只是一句话, 没想到竟然是真的。蟠相在殿中时, 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别人不会注意到别的, 目光会全都聚焦到他身上。
他不止是容貌出众, 风姿仪态也不一般。称一句俊秀雅逸都不足。她第一次发现有人能占尽这四个字, 还让人觉得不足以夸尽他的咄咄风采。
每一个看到他的人都会在耳语中流传他与母亲的逸事。
可三宝觉得, 母亲与蟠郎应当并无私情。诚然, 母亲将蟠郎当成家人看待, 给予他无边的信任爱护。蟠郎提起母亲也是两目生光,她毫不怀疑, 蟠郎会为母亲的一句话献出生命而没有丝毫迟疑。
他对母亲的崇敬甚至比龚相更厉害。
她还以为这世上最信服母亲的就是龚相了呢。
不过母亲身边的人都很信服她。
她只希望她能做到母亲的十分之一。
她走进去时,蟠相正在写信, 看到她来, 并不起身相迎,而是含笑点头:“三宝坐一坐,我写完这封信就与你说话。”
三宝在这里并不是储君, 而是一个旧友家的女孩子。蟠相受托照顾她而已。
三宝假称是鲁地世家之女, 因家中琐事而来到河谷游学。跟随她的人全是她的随从与家中弟子。
从到河谷后, 虽然有人对她好奇, 但还没有人怀疑过她是储君。
她现在明白母亲的话了。母亲对她说, 她有二十年或更长的时间去认识这个世界。
三宝并不急着接过权柄。因为这个世界是新的, 全新的。母亲用全新的方式来统治这个世界,她只有母亲一个老师可以学习,她还不敢保证自己能学到老师全部的本领。
——比起其他的恐惧,她更恐惧自己的能力不足。
蟠相细细写完了一封信,再三细读后才封进一个盒子里,交给从人拿出去。
三宝好奇,就问:“是送到鲁国吗?”
蟠相笑道:“不是。是送到燕国。我有个旧友在燕国,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我想请他来河谷作客,我会好好招待他的。”
蟠郎起身,对三宝说:“今天跟我出去看一看吧。”
三宝立刻答应了下来,回去换了一身方便骑马的衣服,出来后,坐上蟠相的车,两人带着护卫与随从出发了。
在车上,蟠郎问她:“你这段时间一直在读河谷的书,有什么想法吗?”
三宝已经到河谷半年了,这半年里她一直在读书,没有出过门。先读的是河谷的旧历,就是在云贼为祸之前,河谷在四姓的手中,共有多少丁口,每年征多少壮丁进行劳役,又有多少壮丁还家,每年共收获多少粮食,有多少良田,多少奴隶,多少驾车,多少匹马,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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