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语说的这句话,完全是有根有据有依仗的。
林若看着梳语一脚踢开训练室的门,伸出手想要挽留他,话到嘴边才发现,自己其实并不如同内心所期待的那么想要去捧起檀烟。
梳语的话给了他另一个。
檀烟本身都没有表现出想要恢复以前的荣耀的样子,为什么他林若还要多此一举把檀烟给推回以前那种冲锋陷阵杀戮征战的日子中去呢?
既然谭琰的灵魂已经变了样,为什么他林若就不能顺势,把这个温柔的、隐忍的“谭琰”绑在身边——反正,现在这个檀烟除了他,也没有别的什么人可以依靠了不是吗?
这样的想法在林若心中不断复制,简直要滋生出人性阴暗的一面。
这个时候,管理员小心地提醒了一句:“林若,校长刚刚打电话过来说有事找你和谭琰一起过去一下。你看……是不是?”
林若愣了一下,视线扫过被梳语破坏得千疮百孔的钢铁大门,轻笑了一声。捂着额头往外走去,边不忘说:“大门的维修费用算在我账上,就不用去告诉校长和安保部门了。”
管理员赶紧点头,目送着林若出门之后,视线有些呆滞地转回监控器上。
刚刚林若说要留下来的时候,他其实是想要按照要求把监控器关了的,但是后来梳语进来的架势实在是太骇人了,他手一抖,注意力直接就被两个人给吸引过去了,至于关掉监视器什么的,也就那么顺利成章地忘记了……
管理员猛地抱住头,对于刚刚他听见的东西,他到现在还是有些消化不了。
什么叫做……“谭琰的壳子”?上帝啊,这个世界已经玄幻到这个程度了吗?
而已经走远的林若显然是不会知道管理员先生的这种纠结的,但是他出现在食堂门口,看着檀烟温柔浅笑着和那些号称“女王的侍从”的同学们打成一片,心中有一个地方浅浅地柔软了一下。
看啊,这就是谭琰。
不管内在换成了什么样子,谭琰只有在军校的时候,才是最开心的。
林若回想起自己刚才的那种阴暗想法,轻轻地叹了口气。
梳语说的当然有诱惑力,但是,林若心想,但是若是那样的话,他或许一辈子都看不见谭琰这样的笑容了。
就算被人质疑又怎么样?因为车祸或者战后等等灾难过后而出现第二人格的人还少吗?现代心理学这么发达,他甚至可以不等别人质疑就去为檀烟获得一份精神鉴定。
虽然这样可能会让檀烟短时间内无法上战场,但这也是林若需要的。
在檀烟没有恢复谭琰该有的体能和军事技能之前,林若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接受实战训练的。
一来是为了谭琰的面子,二来……自然也是为了檀烟的安全。
林若扪心自问,他对于这个檀烟心中是何感想并不是那么关心,但那毕竟是谭琰的壳子,真要在谭琰的壳子上留下什么新的伤痕,林若不用想都知道,自己一定接受不了的。
檀烟眼尖,和同学们微笑应酬的时候,还能用眼角的余光扫来扫去,正好就看见林若满脸高深莫测地站在食堂门口。
想来能让他做出这种傻瓜举动的,也只有自己了。
檀烟微笑着站起身,对身边的人说了句什么,就转身,利落地朝着林若走过去。
檀烟知道林若喜欢什么,在和同学们聊天的时候,檀烟也从他们口中得到了很多关于谭琰的各种资料,这会儿揣摩着模仿谭琰的举止,也有那么七分像。
见檀烟以他万分熟悉的步态走过来,林若眼神有那么点恍惚,但很快又恢复过来。
他微笑着和檀烟并肩离开食堂,才压低声音轻声说:“你不必这样。”
檀烟微微挑眉,侧首的角度微妙而妩媚,带着习惯性的挑逗。
只是这样的姿态出现在谭琰的身上,带着深深的违和感。
林若心中那点悸动瞬间消失,语调也清冷不少:“我说你不必这样。即使你不模仿谭琰,我也能让其他人不会质疑你。”
“你说模仿啊。”檀烟轻声浅笑,看着林若,眼尾微微上挑,像是在勾引,又像是完全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好奇。我想多了解一下谭琰是个什么样的人。那么从她的言行举止入手去研究,自然是最好也最亲切的了。难道你不这么认为?”
林若被噎了一下,顿时就没有任何说话的欲望了。
谭琰的言行举止?林若现在一闭上眼睛,眼前出现的就是谭琰的言行举止还有音容笑貌,这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林若,他晚了一步,就晚了一辈子。
这已经让林若够痛苦的了,偏偏檀烟还要模仿谭琰,林若只觉得自己从未如此艰辛过。
他的感情就像跋涉在一片沼泽地中,天空还飘着蒙蒙雨。
他并不是看不见天日,但那种阳光没有温度;他并不是够不着地,但脚下的那种触感让他没有丝毫的安全感。
两人各怀心思地一路前行,很快就到了校长办公室。
只是林若和檀烟推门进去的时候,见到了可不只是校长一个人——本应该在军区训练的谭琰爸爸也在校长室内。
檀烟愣了一下,在看清谭琰爸爸的样貌之后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但也没有上前,只是站在原地笑了笑:“爸爸。”
这一声,含着淡淡的疏离和微微的仰慕,让谭琰爸爸这样五大三粗的汉子都险些掉下泪来。
第一卷 第207章 微微地警戒
“谭琰……我的小谭琰。”谭琰爸爸红了眼眶,上前一把就把檀烟抱进怀中,哽咽着说,“是爸爸不好,爸爸没有保护好你……”
檀烟再次轻叹了一声。
在檀烟的记忆中,她从来都没有遇见一个人会这样抱着她,这种怀抱没有任何脂粉气,甚至还带着些许汗味和硝烟的味道,并不好闻,却意外的让人觉得很安心。
如果她真的有一个父亲,大概也就是这个样子的吧。
这么想着,檀烟轻轻抽噎一声,终于能放下心中芥蒂,抬手,反抱上谭琰爸爸宽厚的脊背。
谭琰爸爸一激动,用力搂着谭琰嚎哭起来:“谭琰……宝贝你放心,爸爸一定会整治得那帮孙子见到你就绕路走的!”
“……”檀烟原本想要安慰人的爱的拍拍停在了半空中,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果然,这种人就算脆弱、就算不爽,也只会让别人更加脆弱、更加不爽罢了。根本就没什么好同情好安慰的!
谭琰直觉这样的回答有些不对劲。
要说奴隶时代并没有这么高压控制下的忠君思想,按理说辰应能够走到今天这样一个将军的地位,本身的才能肯定是不低的。
更何况古鲁沙耶也说过,辰应可是奴隶出身呢,这样一个出身却能打破藩篱成为一代大将,可以说,辰应骨子里一定存在着相当叛逆的一面。
但这样一个性格叛逆又有能力的人,却在遭受了不公平待遇之后,还能笑着说出那样一番话——谭琰想了想,总算想明白这种怪异的不对劲的感觉是来自哪里了。
要说说出什么“保护王是我的荣幸”之类的话是随便哪个小兵哪怕是古鲁沙耶的侍卫亲兵侍卫长说的也正常许多,就是不能出自一个将军的口中。
有了这样的想法,谭琰看着辰应的眼神就有些不一样了。
辰应却像是全然没有注意到谭琰的这种改变一样,依旧笑吟吟地带领谭琰观看侍卫训练,边好声好气地解说:“这个校场是王之前在这里做奴隶的时候,我和他还有另外的一些士兵和奴隶一起修建的。现在看着侍卫们在这里认真地训练,心中都忍不住感慨。”
谭琰眉头微皱,并没有回应辰应的任何一句话,只是在心里微微地警戒起来。
按理说,当一个人很在乎一件东西的时候,就会出现两种可能的表现。
一种是尽量把那东西给藏起来,并且藏得越严实,根本不会给人窥见它的机会。
还有一种,就是装作不在乎,越是在乎一件事情或者一个东西,在人前就会做出一点都不在乎的样子,这也是一种自我保护。
这个时代毕竟是奴隶时代,不管这个时空被进行了怎样的扭曲,整个时代背景是不会变的,而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之下,大潮流中的人心是怎样的,也不会有多少改变。
而这个时代,重礼法重出身重人伦道德,几乎就是一个出身决定一切的时代。
而这样的时代,如果一个人是奴隶出身,那基本上是没有任何出头的希望了。
当然,古鲁沙耶属于特例中的特例,但是他有着天然的护身符,那就是沉睡在他家中的神使。况且古鲁沙耶并不是奴隶出身,这给他扫清了很多无形的障碍。
但是辰应不一样。
他是奴隶,他的母亲也是奴隶,他的家族甚至都没有人成为过贵族的宠奴,可以说在这样一个时代中,辰应这样的出身就注定了他一辈子挣扎在社会最底层——如果没有意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