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崇向郭太医道:“是不是叨扰你待客了?”
郭太医神情闪烁,“不叨扰,那是亲戚,我叫他先去厢房歇着了。大官何事突然登门?”此时一看他左手掌的伤口,“大官,我先帮您换换药。”
柳崇左手由他上药,右手抚着眉心,尴尬支吾地说,“咱家,那个……还是,还是不能……行房事……疼得刀割似的,何如?”
郭太医叹,“本就是药物催得能起,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若要不疼,只能次次在行事前,吃些麻沸散止疼。”
柳崇脸黑,觑他,“次次都要如此,好不了?”
郭太医哭丧着脸,“老夫也只能尽力,或者您若要行事,就自己在这几个穴位上先扎一扎。”郭太医给他指了指,递了一副针给他。
柳崇抚着眉心,更不想抬头了。但过了良久,他还是说,“那,若想留后,生育……”
郭太医登时急了,“大官,其实咱劝您还是少来这事,您当初求我之时,我就说了,就算好了,也折二十年阳寿,这针这药,都是催发,到现在这样,您已经要少活二十年了。还要催发个生育?别说不知有没有这可能,若真能让您内室有了,我看您这身子,这心肝脾肺,最关键是这肾,不在五年内衰亡,便算咱没行过医!”
柳崇摆摆手,“哎,你都说了八百遍了,咱家都懒得听了。”
郭太医,“那你是要命还是要孩子?”
柳崇苦笑一声,“你都说了,咱家性命也早就折在这上头了,能活五年十年,总归要先一步而去。不如……给她留个孩子,将来是个念想……”
郭太医听完,只好说,“那就让老夫,尽力一试吧。”
……
……
郭宅。
薛琦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笑着道,“郭太医,你方才给柳崇换的那药?”
郭太医连忙鞠躬,额头冒汗,“丞相,老夫已经按您说的,给他左手掌没上血竭了。您可饶了老夫吧。”
薛琦笑一笑,“我又没逼着你下毒,你只是少放一味药,不算坏事,他命大与否,就全看天命了。”
郭太医冷汗涟涟,“血不能凝不结痂,化脓生疮,将来累及整条臂膀或全身,这到底算不算得坏?”
“二皇子为天家正统,他柳阉却暗中和晋王谋篡位之事,你这么做,是为国尽忠!郭太医,你掂量清楚。”
郭太医全家拿捏在薛琦手里,还有什么掂量不清楚的。为今,他为柳崇能做的,就是尽力让他能有个一子半女的留下,这样至少就像他说的,能留个后,留个念想,便算是自己的偿还了……
……
柳崇出了郭太医宅,让李弯把马车驾到宫门口。一直到了天蒙蒙亮,知道五更了,便掀开帘子,等着见宫门开了,一个个人从远处过来,往宫里去。
福豆小跑着从远处来,柳崇瞧着她那娇小跳脱的身影,忍不住嘴角弯成一个弧度。
若她真能有朝一日,有个他们两人的孩子……
……
“二大王到!”
柳崇听到这一声宣号,才如梦初醒。二皇子走入垂拱殿,瞥了柳崇一眼,与他爹说话。
“爹爹!我又背会了……”
皇帝叹着气拍拍他的肩膀,“开京,原就是朕会错了意思,才把福豆许你,不过呢,其实你这家宅里妾室可也不少了,多福豆一个不多,少福豆一个不少,还是把她让给柳卿,这福豆本就是柳卿收来的义女,现在也就收纳了。”
二皇子大惊,“爹爹说什么?当日承诺的,都不作数了?”转头指着柳崇,“你!你连义女都要占,阉狗!”
“混帐玩意儿!”皇帝便要打他,柳崇突然白他一眼说,“福豆去了宁和宫,你去问她愿不愿意嫁给咱家,若她说不愿,咱家也不强求,二大王您不就有机会了?”
二皇子转怒为喜,“当真?我去问她?”
柳崇哼笑,“二大王便去问,咱家等着您的结果。”
二皇子便立即转身,三步跨出垂拱殿,朝着宁和宫去了。
柳崇暗暗松了口气。
原本不知道皇后那里要做什么,也无法阻止。好歹二皇子一去,也能护着福豆些。
但即便如此,柳崇还是手脚发抖。
不知是因为左手掌的伤势,还是因为心里是如此放心不下福豆。
柳崇记得自己深入羌族,带着一队人去救晋王时,心头便想着若自己不幸身死,就只有一个愿望。
希望她平安,平安,一世平安,仅此而已……但现在,又希望她为自己留下个孩子。是不是自己想要的太多了?
柳崇看了看左手掌包扎的白布,上面又是一层血迹。第二日了,血还在往外渗,手指头略有些发青。他用力往内抓了抓,十指连心,痛得呻/吟。不过,这也不算甚的伤,只要福豆心还在他这里,他也没什么可担忧的,只觉得什么疼痛,都不过尔尔罢了
第42章
福豆去了皇后宫里, 皇后第一句话便是, “上个火日你出了宁和宫的宫门,劝了官家什么?”
原主的腿软,忍不住就想跪,福豆掐了自己一把, 鞠躬陪笑,“上个火日?圣人,咱日日与官家说话, 这就火日那天说了也有不下万句, 您问得是哪一句啊?”
皇后阴阳怪气地笑一声,“你非要本宫转述?你是不是觉得本宫所做的一切,你都能置喙?”
福豆的腿还是想跪,但福豆自己不想跪,只能强忍着惧意, 继续笑着说,“咱就是担忧官家身体。”
其实皇后是看见她和皇帝说话, 不过根本不用派人去听也能知道, 因为在宫里她便不知轻重地劝皇帝不要喝这大补的参汤泡丹丸, 那出了宫还能不点数她罪恶?她是猜出来了, 福豆也不能承认。皇后的确是容不得人的, 自己看来要不得好死咯。
每次感觉自己不得好死的时候, 福豆都会放松许多, 倒是旁人对她好了她才受宠若惊。反正柳崇也嫌她了,柴衮又受尽望抬举, 她也无牵无挂。
“官家身体为国之重,我关切两句,怎在圣人这里成了罪过?若是圣人真觉得我有错,当下将我发落好了。”
皇后见她不求饶,便觉自己的气撒不出来,“你硬气不是?那还偏不让你说话了。青树,去陈明晚那里拿哑药。”
福豆鞠个躬,“谢谢圣人。”
不过一听,竟然叫的是陈明晚。对啊,陈明晚已经被提拔成御药院勾当了,不过,他怎会被皇后收了去?他可是柳崇提拔的啊。
但她也没多想的余地,已经被皇后宫里下人给踢了一觉膝盖后窝,让她跪下了。
福豆闭着眼睛,懒得理他们了,恶人要作恶,他可不管你是怂包软蛋还是刚硬铁石,但自己还是硬气一点,自己高兴。
御药院那边,陈明晚是真的怕了皇后,因为皇后三天两头要他拿这毒那药的,他不敢不从,但却用小本本全都记了下来,某月某日谁来问他,说了什么,拿走什么,是要用给谁。要打听这些,还要保命,他不得不虚与委蛇,但每每一完,这些记录他都会送给柳崇知道。不过用给皇帝和嫔妃的,她都能省能改,该骗皇后就骗,因为这毕竟是掉脑袋的,但下面的小内官和宫女,若要他们死的也就救不了了,但只要不是让死,就还能做点文章。
青树和他已经来往多时,陈明晚可想着办法跟她好,让她信任自己。
陈明晚笑嘻嘻问,“青树姐姐,今日又是谁得罪了圣人,让圣人大发雷霆?”
青树道,“还不是什么御前新来的那个矮子软蛋,不过是面俊了些,官家爱用他,就敢顶撞我们圣人了。我们圣人不想听见他在官家面前说话!”
矮子软蛋又面俊,还是御前的人,陈明晚当即便想到了福豆!糟糕了,幸亏多余问了一句,要不然害着了她!
陈明晚将坏嗓子的药拿出来,但他做了改良,这药说来,只是前几天因为计量够多,冲哑着嗓子,但过几天后,便能依稀发声,再过段时间,是疼痛加粗嗓,不过两月也就好了。到时候对方能说了话,也不能说是药的问题,是皇后给人家喂少了,自己便能逃过。
药拿来,青树抓着福豆的口给她灌下去几口。
“你在干什么!”二皇子此时突然赶至,看到福豆被强灌的场面,直接一脚将青树踢开,抱住福豆,“你喝的这是什么,告诉我,我给你做主!”
福豆一开嗓子,嘶哑着,二皇子历时明白了,瞪眼看向青树,“狗东西!”他瞪向皇后,“孃孃,你知到底想做什么!”
皇后柔声道,“你着急什么,这就是一个乱说话的御前内侍,挑拨我与官家,只毒哑算是仁慈了。到底是为了给你竖贤名。”
二皇子朝地上掉着的碗底看了看,那里面还有残渣和剩下的小半碗药汤,二皇子气不过福豆这样被逼着喝毒,便说,“孃孃,福豆对我很重要,你不是要她不能说话么,儿子往后,也不想跟你说话!”说着便端起那半碗药,一口灌进自己肚里。
福豆看得有些惊,但蓦然升起感动。这家伙是哪里来的热血,竟然还要和她一同受罪,当真是个单纯的傻小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