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夫人福身,在侯夫人下首落座。
“回夫人的话,姑娘们脸色都不好。”来回话的婆子道。
三房太太讨巧凑趣儿道,“这个年纪的闺中小姑娘,都时长闹作一团,无非就是些枝钗啊水粉哪。不怕母亲和嫂嫂们笑话,我从前在娘家,也常和姐妹们发生口角,但长大了就知道了,都是一家子骨肉亲。”
三太太是庶子媳妇,既不如大房太太那样是世子夫人的身份,又不如二房夫人身为侯夫人亲媳妇的亲近,是以只能在侯夫人面前时时惴惴,小心讨好。
“让她们进来吧。”
赵令然一路跟着少女们来到汀兰苑,寻了一处墙角,三两下就翻了进去。
她落地的时候发现,下摆蹭到了一块一块的黑色的墙灰,在干净柔和的裙摆上显得尤为显眼,如同滚过下水道后的雪白棉花糖。手也在攀爬的时候蹭了一巴掌的灰,这家伙象征性地思考了一下,是找个地方洗洗手,或是赶紧去看热闹。
于是赵令然身上,在下摆脏了的同时,又多了几个黑色的巴掌印,绝美的小脸笑得如同一只梨花压海棠的老汉,颠颠地去爬屋顶偷听。
赵令然避开了容易上去的前屋,因为前面都是守值的下人们。她好歹还记着不能给顾大人抹黑,而爬屋顶偷听什么的,想来也必在抹黑的行列里。
为了避人耳目,只能选在了屋后。屋后几乎无人,却也少有可落脚使劲的地方。
左右手分别啐了一口,赵令然倒退了三大步,猛然跃上旁边的一棵大树,手脚并用地爬上去。昨日下了雨,今日也是阴天,是以树干上湿漉漉的,树皮一片片外翘着。赵令然如豹般颤巍巍地踞在一根粗树枝上。旁边就是屋顶,可若是直接跳上去,声音必定响亮,不若夜晚方便行事。
她匍匐着一寸一寸外屋顶的方向挪,越挪就越接近树梢,树梢颤得越来越厉害,连带着树叶一起嘻嘻嗦嗦,如同丛林深处被一阵大风刮过后,林海翻腾的景象。
赵令然止住了前挪,瞧准了一个点,脚下发力身体前扑。
脚下一个打滑,踩住的一片瓦片下溜,赵令然的身体忽然没有了支撑点,身体往后仰去。
这家伙心下一凉,完了完了完了!这下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这摔下去,起码要休养两个月。而且必定会被顾大人唠叨死。
就在赵令然往下摔的瞬间,左右两边同时伸来两只手,挡住了她掉落的身体,其中一只手出力,将赵令然一推,让她四肢稳稳落在屋顶的瓦片上。
心悸未过,刚才赵令然趴过的树枝应声落地。
往日的承庆侯府,这个时间点总是十分安静的,而今天,为着一场口角,汀兰苑的房顶都快被掀掉了。
“快掀掉”的房顶上,尴尬的风吹过干瞪眼的一,二,三,三个人的发丝。
“你是谁呐?”赵令然四肢撑在瓦片上,转头,漆黑的眸子看着居她右手的一名劲装女子,朱唇轻启,软软地问道。
那女子只觉如鹰隼的目光紧紧笼罩着她,一瞬间让她有被巨兽盯上的恐惧感,后背阵阵发凉。竟觉眼前这美的让人窒息的,浅笑盈盈的娇软小姑娘,一瞬间有着不可逼视的威仪。如同那美丽的皮囊真的只是一层皮囊,随时会有一头凶兽掀开皮囊猛扑出来。
“奴婢是老爷派来保护小姐的。”不过短短几息之间,劲装女子的小脸已煞白,成颗的冷汗聚集在下巴上。
“顾大人?”
“是的。”再抬眼,似乎方才如被扼喉几乎窒息的瞬间只是错觉,现如同空气一下子涌进溺水者的胸腔里。
赵令然将目光投向另外一人,笑眯眯地打招呼,“大叔呀。”
“小姐。”此人正是笠辛。
这家伙一直感觉得到有个人在暗处跟着她。但她发现这个人对她没有威胁,上次在闻香寺后山的时候还暗地里助她一臂之力,也就随他去了。
而多冒出来的那个女子,赵令然并没有发现。
所以严格来说,方才那女子感受到的并不算是错觉。
黑心肝的赵令然的确关切着她的一举一动,如若发现一丝不对,也许她现在就身首异处了。
笠辛和劲装女子很快就消失在了屋顶上。独留赵令然发丝凌乱地依旧趴着。
她想到了一个问题。既然那小妞儿是顾月承派来的,那他肯定是知道自己干的好事了……
真是鸡飞狗跳而又忧伤的一天呐。
第23章 三房的算计
广阔的古宅内,庭院深深,与外界仿佛隔绝的端肃。
一处高高的屋顶墨瓦之上,坐着一绝色少女,肤如苍山之顶的白雪,眉如远山之黛,目如坠落星宿,唇如盛开樱朵。劲风将垂于身后的青丝扬起,如纤腰款摆的舞姬,每一丝都散发着诱人的意味。风如一只柔软的大手,透过衣衫勾勒出一具完美的少女身躯。
那随时几欲飘然而去的模样,如即将白日飞升的道女,又如云端俯瞰众生悲苦的仙女。
但什么叫金玉其外,败絮其内嘛。赵令然最擅长的就是顶着这么一副好皮囊干些猥琐的事情。
反正那小妞肯定会回去打小报告,与其现在回去,不如名副其实。
下面也的确快吵翻天了。
侯府小姐们进了屋子,大房嫡女周玉芮抢先扑倒世子夫人的怀里,哀哭着将周玉旋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便不再言语,只默默流泪。
这下便轮到侯夫人和二房夫人魏氏脸色青白了。
周玉旋也不是拎不清的,晓得涉及到了敏感的事情上面,母亲和祖母都不能明着偏向自己,本来这等事也不是闺秀可妄言的。
当即苍白着脸色下跪,一口咬定自己绝对不是故意的。
少女们尖锐的辩驳此起彼伏。
大房母女二人,女儿默默流泪,刘氏并不言语,以退为进,既不咄咄逼人,也不出言伸张,可强硬的态度却是摆在那里,要侯夫人给个解释。
三房夫人并不晓得导火线还有自己女儿的事,一幅事不关己的模样,说请姑娘们把事情经过都说一遍。
结果没想到这火烧到了自家闺女的身上。身为大房庶女的大姑娘周婷省去了开头的顾月承,将后面的事情娓娓道来。既不偏向大房,也不抹黑其他两房,反而真实可信。
侯夫人正是发愁,一听这里面还有三房的事,十分来了精神。大房是原配嫡子,还有侯爷压着,她本就不好如何拿捏。况今日这事本就不是大房之过。而二房又是她的亲子,不偏着就不错了。身为庶子的三房,这时候里面有他们的事,哪怕只是个引子,还不是被扣一盆脏水。
现任侯夫人亦为商女出身,手段不高明却自以为别人看不出来。三房的嫡女周玉芳搬弄是非,有失闺训,罚跪祠堂三晚。二房的周玉旋禁足十日。
赵令然在屋顶听了都表示生气,她可是这整件事情的见证者,明明是二房的错,却可着三房欺负,还不是见他们在侯府内没有依仗。
赵令然在屋瓦上听完了全过程,确定没有热闹可看了,这家伙才恋恋不舍地跑走了。而她无论如何也料不到,侯府的这把火,最终烧着烧着,就烧到她自己身上了。
**
三房院子内,太太于氏气得直拍桌子,眼底泪花闪烁。
她身边侍候婆子愤愤不平,“夫人这也太偏心了。这事儿摆明了就是大房和二房的争锋,最后却落罚到了咱们姐儿身上来。她那是欺负咱们爷不是嫡子,后背没有仰仗。”
“可又有什么办法?!大房是世子,二房和夫人一条心,爷这一辈都不能出仕,能有什么办法,只能由着他们这么欺负!这还没分家呢就这么搓磨我的姐儿,日后分家还指不定怎么对付我们三房。”于氏簇着眉头,拍着胸口,气闷地吩咐道,“快去祠堂照看着点儿姐儿,该带的垫子,衣物,衬守备松懈的时候,赶紧塞些过去。”
丫鬟应声出门,房内独留下了于氏和那名说话的婆子。
婆子眼神闪烁,凑到于氏身边,声音低不可闻,“太太,说句托大的话,自您出生,就是奴婢奶着您,又跟着您嫁到这侯府里来。本以为是来享福来了,却是这么个局面,奴婢心疼啊。想您在家的时候,那是所有姑娘里掐尖儿的,其他的姑娘都只嫁到了商户家,只有您,嫁到了真正的侯府豪门里头。如今却被这么打压,奴婢实在是不甘心。”
“还是奶娘你明白。”于氏动容地拍拍奶娘的手,恨恨地道,“我在那老虔婆面前时时讨好,伏地做小。那刘氏和魏氏出生还不如我呢,咱们家的生意可比他们两家大,我却不如她们好命,嫁了庶……”
婆子连忙示意于氏噤声,“太太,如今这侯府里,嫡庶还有那么重要吗?大家无非都是商家女养大的,谁又比谁高贵得到哪去?”
于氏尤为认同地点点头,“正是这个道理。”
那婆子继续说下去,“所以。日后哪房子嗣出息,必定就能在府里出头。”
话又绕回来了,于氏哪里不知道,“可不就是没办法嘛。”
婆子绕到于氏另一边,一层一层褶皱的老眼闪着莫名兴奋的精光,“太太,哪是没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