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自己竟然那般伤了兄长的心,望着汪恩仪那飞龙走凤一般俊逸的笔迹,柳连琦只觉得冷风割面,遍体生寒,自责得无地自容。
就在他走到院中时,才发现汪恩仪一早就收拾起来,无论是车马礼盒,还是扮装阔少的折扇配件,一应俱全。
柳连琦涨红着脸,走上前,低声道,“恩仪兄···”
汪恩仪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看着柳连琦的模样,终是无奈一笑,抬手就推了柳连琦一下,“到底还认我做兄长。”
就这般,两人再度和好。
不过,裂隙一生,到底意难平,一路上,两人都是心事重重。待到柳连琦回过神来时,已经汇合了那名熟客,进了菱藕香的大门。
饶是对菱藕香的堂皇典雅早有耳闻,
一进院门,他与汪恩仪,仍是觉得进了一方全新的天地。
所有建筑布局,陈设装饰,包括巡游在其间的女子们,全然没有半点烟花场所的俗艳,反而到处都带着仙气,各种回廊曲径通幽,清雅别致。
汪恩仪其实暗地里是进过青楼的,却也是没见过这般布局的地界,嘴巴都惊讶的一时合不拢。
但是更叫柳连琦惊讶的是,在汪恩仪以不合心意的借口,换了两批新入楼的姑娘里,竟然真的看到了他魂牵梦萦的妻子。
柳连琦蹭的一下站起身,失声唤道:“然然?”
位列一众女子最末,一直颔首绞弄衣裙飘带的女子立时一惊。
柳连琦周身血液都在瞬间凝固,他眼见着那女子惶惶抬起头来,迎住他炙热的视线。
他眼见着那粉衣单薄,窈窕纤腰盈盈不堪一握,眉淡扫而翠,唇微点而绛的妻瞬间当时就惨白了颜色。
他眼见着周遭时光霎时静止,周遭的人与物,都在一瞬间湮灭消散,只余下他与他最爱的妻子。
可是,他却又眼见着,自己魂牵梦萦的心上人,脸上表情倏忽而变,由惊转恐,然后她抬手掩了唇,惊惧哀鸣一声,扭头夺路而奔。
“然然!”柳连琦七魄丢了大半,木然迈开步子,朝着妻子消失的方向,就追了过去。
可是菱藕香哪里肯让他出去追。
很快,不仅担负菱藕香安全的一众护卫冲了上来,就连素常不路面的掌事,菱香姐都被惊动,走了出来。
而那名负责介绍的常客此时才明白汪柳两人的真实身份,立时就被吓得溜之大吉。
接下来的局面,就变成了汪柳二人与菱藕香的谈判场。
戴着面纱的菱香姐矢口否认菱藕香里有什么柳妻,有什么然然。
眼见着对方明目张胆的说谎,柳连琦被气得周身颤抖。
他厉声质问,是他亲眼所见,还能有假,更何况在他唤了妻子闺名后,那女子就变了脸色,夺路而逃,不是他妻子,又怎么会有如此反应?
让柳连琦没有想到的是,菱香姐不仅不急不慌,反而还淡然一笑,气定神闲的说道:“如若真是柳夫人,那在听到公子呼唤时,粉荷怎么不应一声?如若真是被掳进菱藕香的,粉荷怎会不向公子呼救?所以,粉荷就只是粉荷,并不是什么柳夫人。况且我菱藕香一向最是遵纪守法的,若是两位公子,有何存疑,大可去教坊司,去州府衙门去告,我们菱藕香素来行的正,坐得端,定会奉陪到底。”
她话锋忽悠一转,柳眉飞挑,明眸顿生寒光,“可若是平白被人冤枉诬告了,我菱藕香也不会平白咽下这口气,到时候两位公子要担的责任,怕就不只是诬告罪这般简单了。”
汪恩仪见状,思忖片刻,缓和了些语气道,“开门做生意,为得无非一个和气生财。我们兄弟来这也不是抢人的。我们是想要打听些消息而已。菱香姐您在兖州府,最是消息灵通,只要能我们兄弟寻出人来,谢礼定然会比这楼里姑娘的赎金还要丰厚几分。”
听到这里,柳连琦才知道自己之前所言所行,是何等鲁莽。
硬碰硬,不仅不会就出人,怕是连他们自己都要遭一番无妄之灾。
同时对于对汪恩仪的口才与眼力,柳连琦也是深感佩服。
这么一说,菱香姐的态度果然缓和许多。
“原来两位公子也是明事理的,”菱香姐盈盈一笑,再抬头,话锋却是又一转,“只是公子们,未免太高看菱香了,这茫茫人海,又叫菱香去哪里寻?”
“你在耍人吗?”柳连琦登时就要发作,却被汪恩仪拦住。
汪恩仪用目光示意他暂且冷静。
“菱香不过一个弱女子,”菱香姐朝着两人躬了躬身,眸底浅笑嫣然,却又意味深长,“看二位公子言行风雅,举止不俗,想来是有功名加身的。只是若是还未登科,仅以秀才士子的身份,就频频出入烟花之地,风月场所,想来日后科考,必定会被师长不齿,国法不容。届时若是耽搁了二位的考学,怕就是得不偿失了。”
柳连琦还想再反击回去,这一次,却被汪恩仪彻底挡住,拉了出去。
到了菱藕香门外,柳连琦刚想要质问汪恩仪,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一队官兵套上了手镣,被抓到了衙门。
两人拼命喊冤,结果却被人从身上搜出一对金簪,一柄玉如意。
原来不知什么时后,他们身上包裹里竟被菱藕香偷偷放进了栽赃之物。
结果自然是没有任何意外,两个人被定了偷窃罪,更有几个青楼女子,一起指认汪柳两人,到了青楼就提出各种下作的要求,两人不仅要求同时玩弄凌虐几个舞姬,更是在同一房间,将几个女子甚至都虐晕死过去,场面污秽不堪见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任汪柳二人如何申辩,如何喊冤,衙门都充耳不闻,反而还施刑叫他们画了押。
这一番波折下来,被囚在监牢里的两个人,求死的心都有了。
因为这样一来,不仅要承受一场无妄牢狱,日后的取仕前途更是被彻底断送。
就在两人在监牢拼尽了全身的气力,却都求告无门之时,一袭白色狐裘大氅,戴着素白面纱的菱香姐忽然娉娉婷婷的出现在昏暗的囚牢中。
第378章 心如死灰(一更)
更诡异的是,连狱吏对白衣翩翩,孤身进入监牢的菱香姐,都十分恭敬。
她只不过随手一摆,狱吏们就退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她一个人面对汪柳两人。
柳连琦两步冲到栏杆前,扶着柱子冲着菱香姐就是一顿破口大骂。
不想菱香姐不急不恼,只挑眉一笑,轻飘飘递出一句话,就止住了他的怒呵。
“只要菱香一句话,你们的案底罪行,就可在这世上一笔勾销,再无人提。”
汪恩仪迅速反应过来,他立刻冲上前去,“菱香姐,有什么要求,我们都答应你。”
“看看公子这话,菱香并无事求二位,更不敢胁迫,只要你们愿意相信菱藕香的清白,从此回乡,安稳度日,菱香便是要烧高香了。”她眸中波光一转,“当然,菱香素来最是心软的,两位公子怎么也算是菱藕香的客人,此一行,菱香也将二位公子身上银两要回,更另备了银两,聊表心意。”
柳连琦张了张口,刚要说些什么,肩头忽然重重受力,是汪恩仪死死的捏住了肩膀。
于是柳连琦终于没再说什么。
只因为,面对菱香姐的条件,他亦动摇了,最终妥协了。
听到这里,云西咬了咬唇,要不说菱香姐在菱藕香的地位尊崇,如此谋略手段,想不尊崇起来也是难啊。
只是略施小计,就永远断绝了汪柳两人寻妻的心思与告官的道。
两人已经在偷窃案与凌虐案的供状上画了押,就等于被菱藕香把握了命门。
别说再来找菱藕香的麻烦,就是在菱藕香露个面,怕都是没胆了。
结局也果然如云西所料,汪恩仪与柳连琦答应了菱香姐的要求,领了钱财,终于出了监牢。
出狱后,柳连琦与汪恩仪并没有过多交流,只说了句,“恩仪兄若是想回,便先回罢,连琦还有些要做。”便径自消失在临近年关,人流往来交错的热闹集市上。
这一行,失去的远大于得到,汪恩仪皱着眉,只冷冷的看了柳连琦一眼,便登上了新雇的马车,催促着马夫快快赶路。
但是还没等他回到家乡,马车就被人劫了下来。汪恩仪探出头,刚要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一块黑布就将他罩了一个天昏地暗。
再睁眼,却是又回到了菱藕香。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出现在富丽堂皇的待客厅,而是身处一个四围都是斑驳砖墙的暗室。
他第一眼,就看到一个人坐在他面前。
那是一个手脚都被牢牢束缚在椅子上的男人,更是曾经与他患难与共的兄弟,现今被揍得鼻青脸肿,几乎难以辨认的柳连琦。
柳连琦的头无力的仰靠在椅背上,他的嘴巴被一件环形的金属圈固定着,大大的张开,他只觉得喉咙肿痛。
他的眼睛被人揍得青肿一片,撑开的嘴巴,想要用口水润一下喉咙都做不到,只能任由口涎沿着金属圈环肆意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