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妇人上了一些年纪,身形倒是匀称,有点徐娘半老的意思,但是脸上却有好几道疤痕,看上去年月已久,疤痕和周边的肤色有点相近,但并不狰狞,五官的原样也看不出来了,虽然有疤,但看起来却不恐怖。
妇人的目光却是安宁而善意的,看她的那一眼,好像是看着自家的孩子。
她去看她的脚下,鞋底还沾着一些残雪,裙边也略略湿了一圈。
这个五官丑陋的妇人,却有一颗温暖的心。
顾念过了几世,不是没见过这一类人,有时候美丽的人,不一定就拥有同样美丽的心。
反而是那些身有瑕疵的人,更能感恩生活。
她抿抿唇,怕妇人拘束,让她坐在炕上,可妇人并不同意,最后,只在她下面的一小凳上落座。
“这么大的雪,还特特过来,不知道婶子是哪家的内当家?”
她来后,因为要发赏钱,已经看过花名册,所以,只要妇人说出来,必然是能联想出来的,她的举止这样有度,应当是当年从国公府出来的。
这妇人微微颔首,望着地下说道,“回王妃的话,奴婢姓吉,是个自梳的,当年灾荒,落难到这里,蒙庄头好心收留,后来,就住下来了。
王妃唤奴婢吉婶就行了。”
她顿了顿,道,“奴婢没见过王妃的面,所以扯了个谎,说是送王爷爱吃的,其实,就是拿了一些自己种的东西,还望王妃不要怪罪……”
顾念微微惊讶,但也马上释然,说道,“婶子这样的天送东西过来,怎么会怪罪你?”
吉婶听说不怪罪,站起来谢恩,将手上的篮子放在炕桌上,道,“也不知道你们贵人喜欢不喜欢,这是地里种的……”
一般大户人家主人们压根不喜欢这些玩意,这吉婶虽然扯了谎,但顾念并未生气,好奇心,人人都有。
而吉婶看着是个清白人,也不像是要来打秋风的,既送了这么多东西过来,她于是点点头,谢了吉婶。
不过,当她看到篮子里的东西,眸光停了一下,虽然吉婶扯谎说是萧越爱吃的,但却误打误撞,这些都是顾念小时候爱吃的……
她拿过一个落花生,剥了剥,和记忆里的味道是一样的。
她笑着道,“多谢婶子。”
纵然顾念不讲究这些身份距离,但跟一个不熟悉的人,也实在没什么天可聊,呆久了,恐怕对吉婶还不好。
她是一个自梳女,一般村里的妇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谁在主子面前得脸些,背后都要吐唾沫星子。
吉婶坐了一会,看顾念剥了两个落花生,于是就告退出去了。
她刚到门口,就撞到一个人。
是顾世安。
顾世安去晋王府看旭儿,见一家三口不在,就打马过来了。
他见吉婶差点被他撞摔跤,于是下意识的伸手去拉了一把。
吉婶也是愣了一下,见顾世安伸手过来,顿时手忙脚乱的避开,这样一撞,撞到了门边的立柜角上。
顾世安的手尴尬的停留在那里,他不过是想扶她一把,竟然被人嫌弃了。
顾念见吉婶撞的不轻,唬了一跳,连忙下了炕,也顾不上问顾世安为什么来,招呼着青叶和黄芪上前将吉婶给扶起来,然后又让人去拿药油,就怕吉婶给撞伤了。
吉婶扶着墙站稳后,朝顾念还有靠近的青叶以及黄芪摆摆手,示意她没事。
她垂着头,给顾世安行了一个礼,就要出去。
顾念连忙叫住她,将下人拿上来的药油递给她,吉婶沉默的接过,转身就走了。
“慢着……”顾世安声音缓慢非常,但从中又流露出一丝微微颤抖。
这个平时云淡风轻的人,让人感觉不到半丝浮躁的男子,这个时候,居然会因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而动容。
吉婶的身子也微微震了震,垂着头,一动不动。
顾世安走到吉婶的面前,目光落在吉婶低垂的脑袋上,沉声道,“你是谁?”
“爹……”顾念蹙了蹙眉头,看看他又看看吉婶,她爹总不能因为有人拒绝他的帮助,而恼怒什么的吧?
难道他平日见多了对他投怀送抱的女子,所以吉婶的拒绝让他很感兴趣?
“奴婢见过王爷。”吉婶望着地下,给顾世安行了一个礼。
顾世安微微顿了下,半响才微微扯了扯嘴角,说道,“刚刚是我不小心将你撞了,对不起。”
“是奴婢没注意,不敢担王爷的歉意。”吉婶眼望别处。
说完,她又转过身来,给顾念行礼道,“奴婢告退了。”
顾念颔首,让黄芪亲自将人送回去,顺便看看吉婶需不需要帮忙擦药什么的。
吉婶没有拒绝,而是颔首称谢,退了下去。
顾念看见自家爹爹的目光一直紧盯着离开的吉婶,一直到帘子放下,停止晃动,才将目光收回,然后对上顾念探究的目光。
“爹爹,你怎么来了?”她坐回炕上,双手托腮,问道。
顾世安点了点她的脑袋,“去王府看你们不在,知道你们来这里,所以来凑个热闹。”
顾念没有追问他对于见到吉婶的异样,她笑着道,“是来看旭儿的吧,旭儿和王爷去逮兔子了,爹要有兴趣,可以去后山找他们。”
顾世安爽快的应了,起身出门,去后山找萧越和旭儿了。
过了一会,黄芪送了吉婶回来,和顾念禀报道,“吉婶住在村东头一栋老房子里,确实是和她说的那样,是落难来的,一直都是一个人。
因为脸上有疤,所以独来独往的,村里的人说到她都说人不错。就是刚开始来的时候,什么农活都不会做,后来,才慢慢的学起来的。”
顾念‘嗯’了一声,暂时将吉婶的事情放了下来。
大概,刚刚父亲确实是因为撞到人才不安的,但是,他问的那个‘你到底是谁’又是什么意思?
……
日子一天天滑过去,林睿所期待的搬府日子终于来临了。
萧越和顾念当然要去安王府恭贺落府庆典。
这日不但顾念他们会去,就是江府合服都会去。
虽然顾念极为不愿意去凑这份热闹,但是又不得不去,好在很多熟悉的人都会去,总算是不至于落单。
安王府跟晋王府不在一个方向,在皇宫外围,两府一南一北,距离有点远,往后在路上碰面的机会也不大有。
顾念一大早梳妆打扮好,将旭儿送到护国大长公主那里,才带着下人往安王府而去。
今日会有皇上身边的太监与礼部的人颁册宣诏,皇子受封的流程都差不多,本来册封和开府不在同一日,但林睿的这次,却是颁册和开府定在同一日。
颁诏之后按顺序送上宫里的赏赐,皇上给林睿的赏赐没什么特殊,这让观礼的那些大臣们心里又是一突,只怕,皇长子在皇上的心里,地位平平。
男宾,女宾前后院分开,女宾这边,因着大皇子妃江氏怀胎,是由江大夫人接待的。
顾念和萧越分开后,跟着接引的嬷嬷去了女宾坐席的花厅,到了厅里,已经坐了不少人,顾念被迎到上座。
一些相熟的女眷凑过来说笑,都是问小世子如何了,也有的知道护国大长公主在晋王府住着,就问问她身体如何。
顾念一一笑着回答。
安远侯府因为护国大长公主如今年纪越发,也越发不爱出门走动,所以,是周语嫣代替出门。
她比顾念先到,见到顾念,是眼睛一亮,连忙上前和顾念坐到一起,顾念环顾了一周,问,“二表姐,大表姐没来么?”
“听说是莞儿这几日有些身子不舒服,大姐走不开,所以没来,倒是平阳侯夫人过来了。”
周语嫣解释着,抬脸指了个方向。
莞儿是周语嫣的女儿,如今不过是一岁多。
顾念看过去,就见到不远处身材有些圆润的平阳侯妇人坐在一群勋贵夫人中,她身边坐着一个青春靓丽的姑娘,眉目洋溢着一股自信朝气,与平阳侯世子有几分相似,不用说了,这是平阳侯府最小的姑娘了。
似乎是发现了她们的视线,平阳侯夫人不经意望过来,然后脸色有几分不自然,连笑容也收敛了几分。
倒是她身边的姑娘孟如,朝这边看了过来,见到顾念时,目光微微闪,很快就朝她甜甜一笑。
顾念笑了笑,收回视线,和周语嫣继续拉起家常来,又问晨儿如何了。
旭儿同龄的玩伴很少,对于晨儿这个表哥,那是很喜欢,护国大长公主是安远侯府和晋王府轮流住,有时候也会把晨儿一起带过来。
两人如今已经成为很亲密的小伙伴。
“嫣儿,你一个和离的妇人,怎好出席今日这样的场合?你母亲没病没痛的,怎么去金陵那么久?也没给我们这些姐妹一个音信。
不会是被你们罚了去做什么了吧?”
顾念和周语嫣说着儿女经的时候,边上过来一位女眷,阴阳怪气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