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寝屋外,立着四个宫女,一个太监,见房索吟过来,也是几分诧异,毕竟内室不是哪个宫人都能进的,程曦也是在赌,借着燕贵妃的名义,再加这么些时日太后对她说书的喜爱,带通传过后,太后果真允了程曦进屋。
这是程曦头一次进太后寝屋,正门推开便觉浑身一暖,这屋中炭火烧得极旺,提步进屋,脚下瞬觉一软,原是铺着米色地菊花边双凤戏舞栽绒毯,抬眼可瞧见一黄花梨木翘头案上,端方着掐丝珐琅缠枝纹象耳炉,炉上几缕烟丝丝飘散,檀香隐约可闻,上方悬挂一副仙鹤朝日祥云图,一看画工便知是大家手笔。
太后坐在梨花妆台前,旁有四个嬷嬷,两个宫女围着伺候,有的在身后举着铜镜,照着老嬷嬷正盘着的发,有的捧着红木方盘,盘上笼着黄绸,绸中立着鹅黄凤斗冠一顶,旁还躺着湖蓝金嵌宝石簪等,还有的正低头整理着床榻,总之,别看人多,却各自有忙。
本想借着送木樨华油进到内寝来下手,但面前如此多人,只得脑中快速思考着该如何着手,程曦瞟着不远处的梨花妆台,望见那台边儿上的红盖白玉小瓶觉得几分眼熟,便细细回想着那日临走时,与华穆苑宫人打了个照面,那宫人端着的可正是这瓶……
“还愣着干嘛?把木樨花油端来。”李嬷嬷一声,让程曦回了神。
虽之前在脑中模拟过多种方案,可真准备实施,程曦内心却急张拘诸。
见程曦慢慢悠悠,一宫女白了她一眼,不由心中埋怨,到底是粗使的,一来内侍,便露了怯。
那宫女急急上前来取,程曦忙抬手去递,正在宫女将要握住木樨花油之时,程曦屏气敛息瞅准时机,将瓶子向下一沉,那宫女以为自己拿空了,心里一惊,程曦面上也露出惶恐,宫女下意识忙去弯腰捞瓶子,程曦假装慌乱踩了她一脚,那宫女一吃痛,重心不稳,便向梨花妆台倒去,宫女仓皇扶住妆台,这才没有跌倒,却将台上的瓶瓶罐罐散了一地。
太后本是在闭目歇神,听到屋内踢里哐啷作响,便抬起眼皮“嗯?”了一声。
宫女面色瞬间煞白,噗通一声膝盖落地,低着头不断道着:“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该死的丫头,慌什么神!还不快收拾起来,然后出去领罚!”李嬷嬷厉声道。
宫女眼圈含泪,却不敢出声,那木樨花油当然无事,还在程曦手中牢牢握着,旁人怎么瞧都是那宫女没有站稳,与程曦倒是无关。
程曦绕开宫女,将花油搁在梨花妆台上,斜眼看到那毯上的红盖小玉瓶,心中侥幸,还好屋中毯厚没给摔碎了,她也急忙蹲下,帮着拾捡东西。
太后面上平淡,缓缓道:“桔芗还是以后去院子里伺候吧。”
虽没有严声指责,但屋内的人都知道,派去院子里的,便是低等的粗使宫女了,这一下就至少降了两级。
此时程曦虽已完成了任务,但又连累一无辜之人,内心也并不觉如释,反而更加负重自责,同时,她也在为东窗事发而担忧……
予太后说罢了书,程曦回到瑞德宫,便来向燕贵妃禀报,谁料连刘嬷嬷的面都没见上,便被曼音殿口的小宫女拦住,说燕贵妃身体不适,不便打扰。
看来燕贵妃已是知晓,程曦没有辜负“重托”,只是她心中隐隐不安,既然燕贵妃在慈安宫的内线,可以看到今日她的举动,那必是太后亲近之人,想来正是今日那些内侍中人,若是要下毒,岂不是更加顺手,为何非舍近求远要她来做这事不可,这越是思量,越是背后发毛……
翌日巳时,慈安宫内,众妃嫔正给太后请安,太后突然发觉面上一阵刺痒,不一会儿便又红又肿,起了大片红疹。
季太医与刘尚食急忙赶来慈安宫,由于皇上还未散朝,太后吩咐不打紧就莫要惊动朝堂。
本以为冬日寒凉,面上许是招了风,但经季太医仔细查看一番后,断定太后是中了毒,后宫皆为一惊……
慈安宫正中,太后薄纱遮面,季太医调制的药,太后涂抹过后,面上的红肿与刺痒,便缓和许多。
太后眉头紧皱,亦是心烦意乱,待蓝妃跪在殿下,便被太后问责了一番,罗晶自是明白,自己被人构陷了,这蓝妃的身份,到底还是惹了她人不痛快。
她沉吟了片刻,便开始冷静的申辩:“回禀太后,嫔妾并没有下毒害您,这白玉脂虽由嫔妾而制,但所用材料,一部分为陛下赏赐的珍珠,其余部分均来自尚食局,并且制成后,也是经过了尚食局的女官严检,方才送于慈安宫的,这些尚食局应该有记录。”
太后转过脸来,询问一旁的刘尚食道:“蓝妃所言可属实?”
刘尚食上前俯了俯身道:“回太后,蓝妃的材料的确取自尚食局,这个奴婢方才便已经核实。”
太后眉头微微一皱,又接着道:“负责检查的女官是何人?”
“回太后,奴婢已经派人去唤司药女官了,应该马上就到。”
刘尚食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了通报声。
一身着碧绿女官宫裙的女子,匆匆来到殿中,行礼道:“尚食局司药女官纪元纾,参见太后。”
在赶往慈安宫的路上,宫人便向她说明了缘由,纪元纾心中清楚,蓝婀帑绝不会做毒害太后之事。
纪元纾原本是今春新进秀女,她同蓝婀帑,房索吟当时便被分在一屋,而这纪元纾是前礼部侍郎,也就是近日新上任的户部尚书纪荆之女,这纪荆乃是蓝婀帑父亲,工部尚书蓝博邢的学生,故而两个姑娘自幼便熟识。若不是纪元纾曾患过重疾,身子底儿差,在新秀宫便时常患病,论家世样貌,定是能过宝林之选的。
刘尚食上前两步,铁着面道:“纪司药,太后面前你可以如实回答,不容半点虚假!”
太后轻咳一声,刘尚食欠身退开。
“纪司药,蓝妃说她制的白玉脂是你检查的?”
纪元纾又是一拜:“回太后,的确如此,那白玉脂里所含的用料,奴婢当时全部记录,那些材料即便是食用,亦是无害,更何况涂抹。”
一旁的刘云香忍不住插话道:“你一个小小的司药,能有何本事,万一是你疏忽大意了,怕追究责任?”
“奴婢句句属实,当日奴婢自己也是试用无误的。”纪元纾诚恳道。
望着刘云香的咄咄逼人,一旁站着的月妃实在看不过去,毕竟往日里与蓝妃是有交情的,便好声问道:“那季太医,刘尚食有没有从白玉脂里查出,是何毒?”
月妃这一问,算是问到了点上。
刘尚食有些面露难色:“季太医一查出太后脸上中了毒,奴婢便查了这两日所有与太后面容有过接触的东西,均没有问题,除了白玉脂,只因白玉脂今日恰好用完,这样推算的话,也只能是蓝妃送来的白玉脂有问题了。”
“这么说,刘尚食也没有办法完全确定是白玉脂有毒?”月妃接着道。
这白玉脂可不是正巧用完,而是程曦昨日在内寝捡这玉瓶的时候,留了个心眼儿,将白玉脂往自己袖中倒了不少,本就不多的白玉脂,今晨太后也是稍稍一用就见底儿了。
燕贵妃瞥了一眼多事的月妃,面色暗沉:“本宫知道蓝妃之前还是答应时,就住在你的宫内,与你私交甚好,但今日之事,事关重大,月妃可要想清楚了,既然所有的东西都没有问题,恰巧白玉脂用完时太后就中了毒……”顿了顿,燕贵妃柳眉一竖加重了语气道:“这还不能说明问题么?”
罗晶知道谋害太后事大,不愿牵连月妃,便向月妃使了使眼色,月妃也不便多言了。
“回太后,前几日您便同嫔妾提过,白玉脂不多之事,臣妾犹记在心,正说今日晨请时,便亲自送来,可以让季太医刘尚食查验。”说着马晶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瓶子。
燕贵妃轻笑两声:“蓝妃真会算,竟能算出太后何时用完白玉脂,看来后宫能有此手艺的,只能是蓝妃了,依本宫看,蓝妃手中这瓶白玉脂,定是无毒的。”燕贵妃这话里透露出的意思,令在场的人倒吸一口冷气。
众人心道,这蓝妃竟能自制白玉脂,还能算好用量,那很有可能是她下的□□,算好了毒发时间,自己在假模假样的带来没有毒的白玉脂,来为自己洗脱罪名。
“大胆蓝妃!太后平日里对你不薄,你为何如此心狠手辣?”这首当其冲高声问责的,又是刘云香,经她这一开口,仿佛坐实了蓝妃下毒之事。
欣贵妃扫视了一圈,便已是猜出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想蓝妃曾救过自己,今日无论如何,也得替她争辩个一二。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就如玉妃方才所言,太后喜爱蓝妃,这岂不是蓝妃的福气,她有何理由反去毒害太后呢?又如季太医所言,此毒并不会对身体造成致命伤害,蓝妃若真是用毒高手,为何要将自己陷入难地?她一没有下毒动机,二不会蠢到陷害自己。本宫倒不是替蓝妃说话,只是觉得不能放过了真正的……幕后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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