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那小太监刚离去,她立即上前,手忙脚乱地掀开棺材盖子,探身往里一看,只见那美少年蜷着身子躺在棺木中,脸埋在臂弯里,一动也不动。
棺材里又窄小又幽暗,还有股阴冷的潮气,像个破旧的包装盒,董晓悦心口一疼,赶紧弯腰把他抱出来,小心翼翼地托住他折断的胳膊:“怎么一个人跑这儿来了?别拿自己出气啊,傻孩子。”
少年清瘦苍白的小脸露出来,董晓悦这才发现他根本没睡,用下颌蹭了蹭他头顶:“爸爸告诉你,谁欺负你就怼回去......”
美少年转过脸,掀起眼皮看着董晓悦,看得她一阵心虚,不敢和他对视,一个劲顾左右而言他:“外面雨好像停了,山里的雨就是这样,来得快,停得也快。”
那少年慢慢地撇开眼。
董晓悦抱着美少年回到自己的墓室,把他轻轻放在坐榻上,涎着脸赔了半天不是,那少年始终不拿正眼瞧她,只抱着膝坐在榻上,把下颌搁在膝盖上。
董晓悦看着他披在肩头微乱的长发,手有些发痒:“爸爸替你梳梳头吧?你不说话就是答应咯?”
美少年自然没法反驳,董晓悦笑逐颜开,从妆台上拿了水犀角梳子,蹭蹭挨挨地凑到少年身边,正要动手,谁想被他伸手一拦。
少年站起身,远离董晓悦,贴着墙根坐下来,仍旧抱着膝。
董晓悦拿他没辙,突然想起箱子里还有只玉柄摇铃,和送给阿宝那只差不多。她赶紧跑到库房,翻箱倒柜地找了出来,用袖子擦干净灰,献宝似地献给那小祖宗:“宝贝,爸爸给你留的这只比送掉那只好多了。”
美少年无动于衷。
董晓悦轻轻拉过他的手,把玉柄放到他手里,又把他手指合拢,握着他的手晃了晃:“喜欢吗?”
人家却毫不领情,她刚把手松开,那少年便一甩手把铃铛扔了出去,纤细的玉柄磕在金砖地上,立即断成了三截。
“......”董晓悦无奈地挠了挠头,喃喃自语道,“爸爸还以为你喜欢这个。”
她满屋子环视一圈,不经意瞥见案边的桃木剑,忽然计上心头,三下两下把剑柄上缠着的红绳解下来,重新蹭回少年身边,把绳子塞进他手里。
美少年这回没扔,反而把绳子攒住,挑起下颌,撩了撩眼皮。
这动作换个人做必定十分讨打,不过由他做来便是赏心悦目,董晓悦见那少年收下了她的东西,得寸进尺地抱起他放回榻上,捡起梳子在衣襟上擦擦,继续给他梳头发。
少年得了绳子似乎很满意,任由她梳发。
董晓悦心情大好,一边梳一边哼:“人家的闺女有花戴,你爹我钱少不能买,扯上了二尺红头绳,给我喜儿扎起来,哎!扎起来......”
把头发梳顺,用红绳替他松松地扎起发尾,摸摸他的头顶:“人家的闺女哪有我闺女可爱。”
哄完美少年,董晓悦终于想起来今天的公务还没处理,叫秘书僵尸把要她过目的竹简帛书都搬到房里来。
美少年似乎真的被一条朴实无华的绳子哄得回心转意,一下午都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董晓悦看会儿文件便去摸摸他的头捏捏他的脸,少年也没表现出丝毫抗拒。
到了黄昏,董晓悦去看了看宸白羽,又暗暗对着侍卫长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加派人手,务必把人牢牢看住。
回到房间,洗漱完毕,董晓悦替美少年换寝衣,她平常替他换衣服、洗澡都尽量非礼勿视,这次却留心看了看他胸腹上的刀口。
伤口很长,贯穿了整个腹部,用丝线细密地缝起来,看着恐怖又狰狞,董晓悦失神地伸出手指轻轻一触,少年便往后一缩。
“对不起......”董晓悦立即回过神来,赶紧替他穿上衣服。
像往常一样把他塞进被窝,掖好被角,董晓悦突然有些不安,犹豫了一下,找来一根长长的衣带,绑在美少年的腰间,另一头牢牢拴在自己腰上,这才放心地在他床前脚榻上躺下。
董晓悦枕着胳膊,把进入这个梦以来发生的一切细细回想了一遍,对幕后之人有了猜测,不过对他的动机仍然百思不得其解,而且将前因后果串起来的线索似乎少了最关键的一环。
她翻来覆去地想了很久,不知不觉已经夜深,困意渐渐袭来,她只觉眼皮发沉,心里想着明天得再去趟柳家庄,便睡了过去。
半夜三更,董晓悦在睡梦中依稀听到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迷迷糊糊地扯了扯绑在腰间的衣带,感觉另一端沉沉的,放下心来,翻了个身继续睡。
早晨醒来,眼睛还没睁开,先伸手往床上一捞,摸到少年毛茸茸的头顶,突然觉得手感不太对劲,腾地坐起来掀起被子,只见那少年闭着眼睛,好好躺在床上。
董晓悦又摸了摸他的头发,果然不是她的错觉,少年脑袋上湿漉漉的。
“你半夜跑出去了?”
话音未落,帘子外响起小太监的声音:“日天王陛下,柳家庄的柳大郎领着十几个村民来......求见。”
董晓悦一听他那焦急的口吻就知道一定是出了事,赶紧起身披衣。
第43章 人命
董晓悦一动, 牵动了腰间的衣带子,床上的美少年坐了起来。
“你躺着别动,爸爸去外面看看。”董晓悦边说边把衣带接下来, 把少年塞回被子里, 把他腮边的一绺发丝捋到耳后,又在他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摁了一下, 叹了口气, 直起身穿衣服。
她手上忙着, 一边对小太监道:“把柳家庄的客人请到三宝堂, 我一会儿就来。”
小太监唱了个喏就要退出去, 董晓悦将他叫住:“等等,先替我把侍卫长叫来。”
穿好衣裳,系上腰带,侍卫长也到了门外,董晓悦吩咐他道:“你亲自带两个侍卫守着这里,没有我的允许,无论谁都不能带走陆公子,听到没有?”
“属下遵命。”侍卫长行个礼道。
董晓悦收拾停当, 又回头看了眼床上的少年, 这才匆匆往三宝堂赶去。
三宝堂靠近梁王陵的出入口, 是董晓悦特地命人辟出来用以待客的, 不过迄今为止还没用上过,虽然方圆几十里的村民与梁王陵或多或少有合作,但普通人对于陵墓总还是心怀芥蒂, 平白无故不会想到上门坐坐。
董晓悦走进门,发现阿桃也在,这也不奇怪,她是公关总监,涉及与村民打交道的事,下面人自然会去向她报告。
屋子里气氛尴尬而凝重,阿桃耷拉着嘴角,给董晓悦递了个大事不妙的眼色。
董晓悦不用她提醒也察觉气氛不对,柳家庄来了二十来个人,乌压压站了一屋子。为首的是庄头柳大郎一家。其余人等都是庄中各家的青壮。董晓悦三天两头往柳家庄跑,这些人都是与她常来常往的,此刻见了她却是神情戒备,没了往日的亲切和恭敬。柳大郎还算沉得住气,他的几个儿子却是怒目相视,尤其是柳小四郎,一见她便急赤白脸地要冲过来,被他二哥死命拽住。
董晓悦不明就里,向众人行了个礼:“不知诸位降临寒舍,有失远迎。”
又责怪阿桃:“有客人到,怎么也不知道看茶看座?”
柳大郎上前一步,拱了拱手,面沉入水道:“不劳陛下和这位小娘子,我等今日不是来喝茶的,是来与陛下讨个凶犯。”
董晓悦的心一沉:“什么凶犯?在下实在不明白柳兄的话。贵庄出了什么事?若有我们帮的上忙的请尽管开口。”
柳小四郎最是沉不住气,挣开他二哥,又被他大哥抱住腰:“你不要命了?”
柳小四郎挣脱不得,只好指着董晓悦的鼻子骂道:“好你个死尸妖,枉我们这么相信你,把你当个人看,你却害我侄儿性命!旁人怕你,我柳四不怕你,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替阿宝讨个公道!”
董晓悦一听“阿宝”两字,仿佛兜头一盆凉水浇下来,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
有了个出头的,众人的胆气也壮了,哭的哭,骂的骂,乱成了一团:“妖孽就是妖孽,哪怕装得像个人,也是没心肝的。”
阿桃是个不能吃亏的性子,当即扬声道:“小郎君好没道理,我们陛下一向待你们如何,你们心里没数么?金银珠宝流水价地往你们庄子里抬,看看你们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口里嚼用的,哪样不是靠了我们梁王陵,如今倒是嫌弃我们是妖不是人,要金要银的时候怎么不嫌弃这些是土里挖出来的......”
“住嘴!”董晓悦冷冷地扫了阿桃一眼,“少说两句没人当你哑巴。”
阿桃这么一激如同火上浇油,本来还存着几分理智的村民顿时火冒三丈,阿宝他爹柳小三郎更是双目圆睁,把头上一根素银簪子往董晓悦身上狠狠一掷,恨不得将他们生吞活剥了:“谁稀罕你们这些臭钱,都还与你们!把我儿的命还来!”
“三郎,莫要无礼!”柳大郎朝小儿子呵斥了一句,向董晓悦深深行了个礼,“陛下,不是我等忘恩负义不识好歹,今年又是大旱又是蝗灾,外头匪盗横行,咱们托赖贵陵和陛下才有口饱饭吃,诸位的恩情咱们没齿难忘。只是老朽那孙儿死得不明不白,虽是穷家小户累耶娘的贫贱种子,好歹也是一条性命,求陛下给老朽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