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在心里不住地念阿弥陀佛,那人问道:“在山中遇仙的,可是这位禅师?”
和尚双手合十行了个礼:“是小僧,檀越有何贵干?”
“有劳禅师引路,在下想去那处山洞看一看。”梁玄回了个合掌礼。
和尚抬头望了眼重云密布的天空,面露难色:“这天色看着要下雨,檀越莫如在蔽寺稍坐片刻,饮杯粗茶,待雨过天晴再做计较,可好?”
“雨后路滑,益发难行,有劳禅师。”梁玄看了阿武一眼,阿武从袖子里掏出个金饼子:“禅师替我家主上在佛前添点香油罢。”
和尚拿人手短,只得硬着头皮在前方带路。
上山的路太狭窄,不容马车通过,梁玄只得和侍卫们一起骑马,不一会儿便有些体力不支。
好在那山洞距离山寺不远,和尚路又熟,带着他们七拐八弯,穿过一片小树林,就到了洞口。
梁玄一看,那洞口左边堆叠着七八块岩石,想来就是和尚坐的记号了。
和尚果然道:“檀越,就是此地。”
梁玄下了马,把缰绳递给阿武:“你们在此等候,我去里面瞧瞧。”
“遵命。”
梁玄嗯了声,正了正玉冠,拂了拂衣襟,挺直了脊背,往山洞里走去。
阿武望着他微微颤抖的背影,忍不住道:“主上千万小心。”
梁玄点点头。
山洞很小,借着洞外的光,里面几乎一览无余,梁玄环视一圈,只见地面上散落着一些枯枝朽叶,还有几根不知什么鸟的羽毛。
他在石壁上摸索着,阴潮处生了层滑腻的青苔。
梁玄试着用力推了推,石壁纹丝不动,他又握拳在石壁上叩击,一寸寸地叩过去,一处也没遗漏,可传来的无一例外是闷闷的声响——石壁是实心的。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山洞,木木地抬头,浓云像灰黑湿重的破絮,沉沉地压下来,堵进他心里。
他感到透不过气来,扶着洞口的山石,阿武和其他侍卫忙上前搀扶。
他摆摆手,一手捶着心口,喘着粗气,直直地盯着和尚:“禅师,你如实告诉在下,真的在此处遇见过她么?”
他的眼神太绝望,和尚心虚地垂下眼,点点头。
梁玄如释重负地微笑:“那便好,那便好,我明日再来,多来几日,兴许就见着了。”
那和尚恻隐之心大动,不及细想,头脑一热,双手合十深深躬下腰,嗫嚅道:“檀越莫怪,小僧并未遇见神仙,那都是小僧胡诌的。”
梁玄的嘴角仍旧弯着,眼中笑意已经褪去。
阿武上前一步,凶神恶煞地揪住和尚衣襟:“当真?!”
“不敢欺瞒檀越,小僧在山下有个相好的女子,苦于无法时时相会,故而出此下策……谁知,谁知……”
阿武气得浑身发抖,把和尚往山壁上一搡,就去拔腰间佩剑。
梁玄把他的手按住:“算了,不必与他计较,下山罢。”
归途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和尚垂首走在前面带路,不时抬头看一眼天色。
黑云越来越低,天地失了色,风在山间呼啸,远处山崖上的树木如海浪般起伏,天边雷声滚滚,显是山雨欲来的景象。
众人迎着风前行,衣裳猎猎作响,人和马都被吹得偏过头去。
“怎么走了这么久还没到?到底还有多少路?”阿武没好气地问和尚。
和尚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按理说该到了,不知怎么……”
“莫不是你带错路了?”
“小僧每日走这条道,闭着眼睛摸黑都能找回去,没道理啊……”
阿武气得恨不得一剑削了那颗碍眼的秃脑袋。
“主上,不如先找个地方避避雨罢?”
梁玄想了想道:“也好。”
和尚凭着对地势的熟悉,很快将功补过,找到了一处可以暂避的岩穴,只是那山洞十分窄小,只能容下一人。
“主上进去避雨罢,仆等身强力壮,淋点雨无碍。”
梁玄没和他们客气,弯腰钻进洞口。
刚躲进洞里,一个响雷在天边炸开,大雨劈劈啪啪地倾向大地。
梁玄往洞外看了一眼,雨幕珠帘一般将众人隔开,虽是咫尺之遥,却像两个世界。
雨声夹杂着雷声和风声,喧嚣到极处,几近于静谧,在这难以言喻的静谧中,梁玄的耳边响起一缕乐声,断断续续,隐隐约约,辨不出是什么乐器,却让人无端想循声探个究竟。
他侧耳倾听片刻,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循着声音的来处走去。
蜗壳般狭窄逼仄的岩洞里出现了一条路,向未知的地方蜿蜒伸展。
梁玄往前走着,每走一步,脚步就变得更轻快一些,这些年来如影随形的酸胀和刺痛,冰消雪融般地消失了。
他感到四肢百骸中充盈着力量,逝去的时光在他身体中复苏。
他的脚步越来越急,最后简直是在奔跑。
突然,路到了尽头,眼前突然出现一片灼目的白光,像一团银白色的火,让他本能地觑起双眼。
那是一头通体雪白的老虎。
梁玄慢慢睁开眼睛,光晕中,一个人横坐在老虎背上,晃荡着两条腿。
梁玄慢慢把目光往上移,视野中一片模糊,像是被风沙迷了眼。
“燕王殿下,我来了。”
第124章 永生
董晓悦不知自己在黑暗中待了多久, 因为长久无事发生, 时间的流逝变得无法衡量。起初她试着在心里数秒, 然后换算成分钟、小时、天、星期......可是数着数着, 某一天她突然忘了自己数到了多少,也就停了下来。
这事本就毫无意义, 只是为了消磨时间, 可时间无穷无尽,根本消磨不完。
停止计时以后, 她开始像反刍的动物一样一遍又一遍地咀嚼自己的人生,耐心地把记忆的犄角旮旯搜刮了无数遍,然而她的人生只有短短二十几年,大多时候又只是按部就班地读书上学工作就业, 一段时间之后,回忆往事也变得无趣了。
不知不觉中,她开始遗忘,先是一些细节变得捉摸不定,接着连事实也开始模糊起来,逐渐分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她的臆想。
一开始她担心长此以往自己不是傻就是疯,逼着自己绞尽脑汁地想, 可想起的不如忘记的多, 也就只好听之任之了,记忆变成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声音、气味,到后来就只剩下依稀一点感受, 最后连感受也淡了。
梦里的人和事早没了印象,她连自己是谁也想不起来,身体的感觉早已消失殆尽,意识也变得稀薄。她感到自己在黑暗中浮起,沉下,扩展,弥漫。
她隐约预感到自己的结局,她会和黑暗融为一体,不分彼此,成为黑暗本身,这个结局无所谓好与不好,她感到黑暗像水一样载着她往终点流去,有种难以言喻的舒服和安心。
就在这时候,她的耳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一开始她不明白这是什么,只是不由自主地倾听,游移飘散的神志也重新凝聚起来。
太久没有人和她说话,语言也变得陌生,她听不懂,那人不厌其烦地说了一遍又一遍。
不知说了几千几万遍,她终于恍然大悟,他是在叫她的名字。
“阿悦,你答应过我的。”
黑暗被撕开一道细细的裂缝,她看见了光。
———
“后来呢?”梁玄侧过身,一手拖腮,聚精会神地看着董晓悦。
董晓悦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打了个哈欠:“改天再说吧,昨晚上都没睡好,白天又折腾,困死了。”
“你昨天也这么说,前天也是。”
董晓悦打了个滚,抓抓头发:“就不能让你老婆安安静静享受一下贤者时间吗?”
梁玄面露困惑,随即无师自通地领会了精神,抬手抚她脸颊:“不怕,往后有的是贤者时间。”
他披着雪白的薄绢中衣,没系腰带,这么一动,交领敞开,露出一片狭长肌肤,隐约看得见肌肉线条的起伏。
董晓悦不由看呆了,半晌咽了咽口水。
梁玄若无其事地掖了掖皱巴巴的前襟,一本正经地问:“饿了?”
董晓悦恼羞成怒,钻进被窝里,扯起被子遮住脸:“睡觉!”
梁玄隔着被子紧紧搂住她,下颌抵住她露在被外的头顶:“阿悦……”
董晓悦蹬蹬腿:“闷死了。”
梁玄便把一只手伸进被子里,摸索到她腰间,挠她痒痒:“白日睡多了夜里又难以成眠。”
董晓悦被他搅得不得安生,睡意全消,索性掀了被子坐起来:“不睡了。”
梁玄长手一伸,拿起床边茶碗递到她嘴边。
董晓悦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熟练地撩起他的袖子蹭蹭嘴。
“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其实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也可能都不是,”董晓悦慢慢地说道,“那时候周围一片黑暗,什么都没有,直到出现了光,光里再生出别的东西,生出万物,怎么说呢……就像阴和阳,0和1,我跟你讲,有了0和1,像我这么厉害的程序猿就可以编出任何东西,就像用乐高搭城堡,对了,你可能没见过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