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娇蓦地眼睛一酸,抱住了这世对她掏心掏肺的娘。
十月里,红梅出嫁了,家里办喜事前,红梅来林家探望陈娇了。
陈娇不好意思地道:“后天,我就不去了。”她怕面对村人们的指指点点。
红梅明白,握着好姐妹的手道:“咱们的情分,不在那一两顿饭上,我就是舍不得你,我这一出嫁,往后只能逢年过节再回来了。”
陈娇来大旺村半年了,就红梅一个朋友,分别在即,她也挺不舍的。
“不过你嫁人那天,我肯定会回来喝喜酒的。”红梅努力活跃气氛。
陈娇笑了笑。
红梅出嫁那日,陈娇托田氏送了一对儿她亲手绣的枕套当贺礼。
此事过后,林家继续忙着准备女儿的婚事了。
忙着忙着,要过年了。
准女婿韩岳拎着茶酒糕果,来给岳父岳母拜年。
陈娇没露面,但她躲在西厢房的门板后,偷偷地打量院子里与父母说话的韩岳。正月天寒,男人穿着厚厚的七成新的冬衣,显得身板更魁梧了。他头上绑着布巾,露出的侧脸刚正沉稳,以前陈娇没仔细看过,这会儿才发现,韩岳长得也算俊朗,就是黑了点,也太壮实了。
“外面冷,咱们进屋坐。”林伯远热情地将准女婿往屋里请。
韩岳自然从命。
人走了,陈娇继续在门口站了会儿,才去暖呼呼的炕上坐着了。
晌午的时候,田氏来叫女儿去上房吃饭。
陈娇既意外又紧张,犹豫道:“这,这不妥吧?”
田氏笑道:“有什么不妥的,又不是就你们俩,红梅出嫁前,赵壮去她家做客,哪次红梅没陪着吃饭?马上就是一家人了,又不是县城里的小姐们,瞎讲究。”
说着,田氏主动捡起女儿的绣鞋,要帮女儿穿。
陈娇算是看出来了,田氏非常满意韩岳,也非常急着把十七岁的老闺女嫁出去呢!
她无奈地穿了鞋。
临走之前,田氏还帮女儿正了正发簪。
陈娇:……
上房,林伯远、林遇、韩岳已经围着四四方方的红漆炕桌坐好了,空着西边,留给田氏娘俩。
韩岳话少,但并非不善言辞,相反,经常出入县城的他,眼界比普通村人宽,说起话来也比村人少了浓浓的土气,无论林伯远聊什么,他都能搭上话。
正说着,门帘一挑,有人进来了。
韩岳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陈娇微微低着头,定亲后第一次与未婚夫见面,还是这样的情形,她有点脸红了,被桃红色的小袄一衬,人比花娇。
韩岳看愣了一瞬,说不清是她羞红的脸,还是那股子秀气安静的气度,莫名叫他心头一颤。
“娇娇先坐,娘去端菜。”虽然韩岳很快就垂下了眼帘,可一进屋就观察准女婿表现的田氏,还是捕捉到了韩岳那短暂的失神。田氏很高兴,也很骄傲,她花骨朵似的女儿,谁会不喜欢?
陈娇拘谨地坐在了炕桌西边,左手边是亲哥哥,对面便是韩岳与父亲。
陈娇不敢看韩岳,直到田氏菜上齐了,田氏也坐在了她旁边,陈娇才稍微放松。
五人一边吃饭,一边聊了起来。
田氏就像所有岳母一样,当着女婿的面嫌弃自家闺女了:“哎,韩岳啊,娇娇被我们惯坏了,不会洗衣也不会做饭,地里的活计更是一样都没学过,没办法,我给她买了个小丫鬟,你可千万别嫌她笨啊。”
陈娇听了,脸更红了,有这么说女儿的娘吗?
韩岳想的却是,家里现在就三间房,他与陈娇住东屋,两个弟弟住西屋,买的丫鬟住哪儿?
如果未婚妻没那么娇气,他就不用操这个心了。
成亲在即,家里又实在没有地方安排丫鬟住,韩岳顿了顿,客气地道:“婶儿多虑了,我与二弟都会洗衣做饭,林姑娘嫁过来后,什么都不用她动手,丫鬟您还是留着自己用吧,不怕您笑话,我们家现在真没地方给丫鬟住。”
田氏一怔。
林伯远及时缓解妻子与女婿的尴尬,笑着数落妻子:“我就说不用买丫鬟,偏你喜欢瞎操心。”
田氏干笑两声,心里发愁,不带丫鬟,女儿真让丈夫小叔伺候,早晚都要被村人笑话,只是,现在再教女儿还来得及吗?
陈娇默默地吃着饭,其实她在国公府的时候,也学过做菜的,丫鬟们把食材都切好,她动两下勺子翻炒的那种。如今丫鬟用不了了,陈娇决定,今晚就跟田氏学农家饭的做法,免得嫁过去后,因为不会做饭,得不到韩岳的死心塌地。
结果到了晚上,陈娇试着折断苞谷杆柴禾时,不小心被苞谷杆划破了娇嫩的手指肚。
田氏心疼地不行。
林伯远连连叹气。
不想被卖的小丫鬟春杏主动提出了法子:“我可以白天跟着小姐,晚上回这边住!”
田氏大喜:“对,就这么办!”
所有问题都解决了,正月初七晚上,陈娇出嫁前夕,田氏来教导女儿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哎,韩岳那身板,我的娇娇可能要多忍一忍了。”
夜深人静,田氏搂着宝贝女儿,轻轻地感叹道。
陈娇当初进宫被封贵人,第一晚老皇帝就要她侍寝,侍寝之前,有宫人专门教导过陈娇帐中秘事,教的比田氏详细多了,还摆出一个玉件儿叫陈娇开眼……万幸老皇帝被贵妃拐跑了并且一命呜呼,陈娇没用上她学的那些东西。
如今新郎官换成一个高高壮壮的农家汉,陈娇的畏惧,比抗拒更多。
太过害怕,这晚陈娇都没睡好。
韩家那边,老二韩江趁兄长喂猪的时候,偷偷将一个半旧不新的小册子塞进了兄长的被窝。
晚上韩岳铺被子睡觉,小册子就掉了出来。
韩岳皱皱眉,打开,才看一眼,立即合上了。
“二……”
他想喊二弟,“弟”未出口,韩岳又闭上了嘴,穿鞋下地,将那小册子丢进灶膛,一把火烧了。
二弟已经歪了,韩岳怕留着这册子,哪天三弟也被二弟带歪。
第8章
吹吹打打,晌午的时候,韩岳来林家迎亲了。
新郎官一身大红喜袍,本就是高大俊朗的人,换了新衣,站在一群看热闹的村人中间,更显得鹤立鸡群,勾得大姑娘小媳妇都想看。村人们喜欢说闲话,但也容易忘记旧事,既然韩岳与林家女要成亲了,那以前两人偷偷私会两次,算什么?不值得多提。
“人家韩岳比你小都娶媳妇了,胡全是不是很羡慕?”
有人反过来寒碜当初散播谣言的胡全了。
胡全双手插在袖口里,听到这话也不气,猥琐地笑道:“先娶媳妇有啥用,未必能生出娃来。”
这是暗讽韩岳没种呢!
村人们嗤了声,怀疑谁没种都行,就韩岳那身板,可能没种?
办喜事是稀罕事,隔壁村都有来大旺村看热闹的。
曹珍珠与她娘胡氏也来了,看着骡背上的韩岳,再看眼跟来迎亲的韩江,曹珍珠气愤地抱怨道:“说话不算数,他明明答应他先娶我的。”
曹家比韩家还穷呢,要不然胡氏也不会同意女儿跟韩江好,不过现在她倒不急,对着林家大门道:“傻丫头,韩岳娶这门亲咱们也有好处,你想想,林家多有钱,林娇嫁过去吃的能差?到时候三房人一起吃饭,你也能沾光。”
更重要的是,林伯远是私塾的夫子,两家成了姻亲后,她把小儿子送进私塾,林伯远也不好意思收束脩。
胡氏可精了,怎么算,韩、林两家结亲对曹家来说都是好事。
曹珍珠哼了哼,嫌弃道:“就怕她事事都要压我一头,我又没钱跟她比。”
胡氏瞪眼女儿,故意道:“既如此,那你忘了韩江,另寻门婚事罢。”
曹珍珠抿唇,目光落到韩江俊朗的脸上,不吭声了。
众人继续围观,新郎进去不久,就把新娘子接出来了。林遇将妹妹背上了花轿,看不到新娘子了,村人们立即都朝后面的嫁妆看去,这才是最值得看的。林家准备了十八抬嫁妆,在村里算是非常体面的了,领头的第一抬,整整齐齐的摆着二十个一两的银元宝。
村人们瞪大了眼睛。
“二十两,林夫子真舍得啊!”
“韩岳真是撞了大运了,娶了个美娇娘不说,还赚了这么多嫁妆!”
“哎,不对啊,我记得林娇特别嫌贫爱富,怎么会看上韩岳?该不会是去年韩岳好色贪财,故意将人家掳到山里,逼得林娇必须嫁他吧?”
银子这东西,最能乱人心,有的村人只是羡慕林家给的陪嫁多,有的村人就是嫉妒了,一旦嫉妒起来,就喜欢说些难听的,故意给得了便宜的人添堵。
韩岳听见了,没有在意,自己无愧于心就好。
简陋的花轿里,陈娇也听见了,想的却是,韩岳救了她的命,这世嫁他做妻子,也算是报答了。
花轿沿着村中土路转了一圈,晃晃悠悠的,终于在陈娇被晃晕之前,落在了韩家门前。
韩岳先踹轿门,然后媒婆扶着新娘子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