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敬尧负在背后的双手,手指轻轻地动了动,陈娇迟迟不肯从了他,莫非是因为太喜欢谢晋?
就在此时,虞敬尧看见他的妹妹从果盘里捏起一颗葡萄,朝谢晋递去。
谢晋要躲,但最后还是没躲,微红着脸吃了虞澜亲自喂到他嘴里的葡萄。
虞敬尧冷笑,若非那是自己的亲妹妹,他真想说点难听的。
虞敬尧从翠竹丛后走了出来。
谢晋最先看见他,做贼心虚,立即站了起来。
虞澜回头看看,想到兄长可能看到她刚刚的举止了,也有些紧张,她就是要与陈娇抢谢晋,虞澜不怕陈娇撞见,却怕被兄长责备。
“表叔。”
“大哥。”
虞敬尧跨进凉亭,谢晋、虞澜先后行礼道。
虞敬尧径自坐在一方石凳上,扫眼桌上的果盘、茶水,他对着池里的粉嫩荷花,淡淡道:“大晌午的,你们不去休息反而在此赏花,真是好雅兴啊。”
这话大有深意,虞澜双颊红透,羞愧地跑了。
虞敬尧这才看向谢晋,目光严厉。
谢晋也想走,但他不敢,虞敬尧分明是冲着他来的。
他像一个等待被夫子训诫的学生,紧张不安地站在那儿。
虞敬尧敲敲旁边的位子,道:“坐。”
谢晋心神不安地坐了,短短的功夫,他白皙的额头居然冒出了一层细汗。
虞敬尧开门见山,盯着他问:“你喜欢三妹?”
谢晋噌地站了起来,连道不敢。
虞敬尧皮笑肉不笑:“据我刚刚所见,你们俩似乎已经情投意合。”
谢晋涨红了一张脸,却不知该如何替自己辩解。
虞敬尧再次让他落座,想了想,叹道:“其实你虽然叫我表叔,叫三妹表姑,但咱们两家是远亲,按理说你喜欢三妹,我与母亲不会不同意,只是,你小子现在有一门婚约在身,人就在扬州城住着,你既不去退婚,又来纠缠三妹,难不成想让三妹给你做小?”
谢晋的心,先是因为听说虞敬尧会支持他与虞澜而惊喜,后又因虞敬尧的猜测而惶恐,起身保证道:“子淳绝对不敢轻贱三,三姑娘!”
虞敬尧“哦”了声,仰头问他:“这么说,你打算与陈姑娘退婚了?”
谢晋张了张嘴,说话之前,脑海里忽然冒出他与娇妹的点点滴滴。娇妹初来谢家,只是个五岁的女娃娃,她很认生,与父亲母亲都不亲,躲在乳母后只敢好奇地瞅着他。后来,陈家二老病逝,娇妹哭得嗓子都哑了,还大病了一场,躺在床上可怜巴巴地说:“晋哥哥,我想回家。”
七岁的他,握着女娃娃的小手道:“娇妹不哭,以后我家就是你的家,晋哥哥会保护你。”
晋哥哥与娇妹,一晃就过去了十一年。
谢晋知道他最想要的是什么,或许早在答应陪虞澜赏花时,他就已经做出了选择,但这一刻真的来临,谢晋很难受。
他不想伤害娇妹,他怕看见她哭,娇妹有一双最漂亮的杏眼,她望着他哭的时候,他……
谢晋攥紧了双拳。
虞敬尧坐着,抬眼就能看见书生的拳头,收回视线,虞敬尧从果盘里捏出一颗葡萄摆在石桌上,再捏了一颗西瓜丁放在葡萄旁边,相隔一尺左右,然后语重心长地道:“子淳,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以后要在官场行走,会面临更多今日的处境,表叔希望你做个聪明人。”
谢晋闭上了眼睛。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可谁能告诉他,到底谁是鱼,谁又是熊掌?
耳畔是馋馋的流水声,周围是虞家景色优美的花园,他身上穿的,也是虞家的绫罗绸缎。
“表叔放心,节后,我会与娇妹说清楚。”
离开凉亭之前,谢晋无比沉重地道。
虞敬尧叹了口气,嘱咐他道:“陈姑娘千里迢迢随你过来,也不容易,晚上我让刘喜去找你。”
谢晋不懂他是什么意思。
晚上,刘喜果然叩了谢晋的房门。
谢晋开门见客。
刘喜从袖中取出十张百两银票,低头道:“爷说,这些够陈姑娘衣食无忧了。”
谢晋看着那整整齐齐的银票,却一点都无法替他的娇妹高兴。
“晋哥哥,你别着急,等我及笄了,就可以嫁给你啦!”
“晋哥哥,我这里还有二两银子,你拿去用吧,反正我也没有什么要买的。”
“晋哥哥……”
第36章
虞敬尧没来找她的这几天,陈娇过得不好也不算坏。
端午那日,陈娇出了趟门,双儿她肯定是带着的,虞敬尧给她安排的四儿、六儿主动跟着她,两个丫鬟还算老实,无论陈娇做什么她们都不管,也不会露出什么表达赞同或否定的情绪,大概只是来盯梢,防着她逃跑吧。
端午百姓们都吃粽子,顺子的粽子生意卖的很不错,陈娇远远地站在巷子口,看顺子卖的那么带劲儿,看百姓们开心地吃吃喝喝,又有江南独特的小桥流水如画卷般日日呈现在眼前,陈娇胸口的憋屈渐渐也消散了些。
她是带着目的回来的,目的完成就可以离开了,有些事该计较,但也不必看得太重。
但宅子里的日子太闷了,陈娇去买了几盆花草,还买了一只白毛狮子狗,刚三个月大的小狗崽儿,浑身毛色雪白,黑眼睛又大又水汪汪的,鼻头也黑乎乎湿润润,特别可爱。
“姑娘,咱这狗叫什么名呢?”
回了宅子,狮子狗在院子里撒欢乱跑,陈娇坐在房檐底下看,双儿笑着问。
陈娇笑了,看着狗崽儿道:“叫富贵吧,这名字吉祥。”
双儿心一惊,他们刚到虞家时,就被人提醒了,说虞爷原名叫富贵,长大后的虞爷极不爱听旁人说出这俩字,整个虞家的下人们都把“富贵”两字当忌讳。双儿知道后,曾把这事当乐子说给姑娘听,现在姑娘管一只狗叫富贵,摆明是要气虞爷啊。
“姑娘,还是换个吧?”双儿担心地说。
陈娇就不换,她就是要恶心虞敬尧,恶心得他再也不想跨进这院子才好!
陈娇只用了三天时间,就让狮子狗记住了“富贵”这名字,陈娇在院子里逗狗,唤一声“富贵”,旁边的张管事就要哆嗦一下,孙子似的求陈娇改名。
陈娇一概不理,自得其乐。
五月初八的黄昏,陈娇正在与双儿下棋打发时间,张管事突然来报,说谢晋来了。
陈娇好奇谢晋的来意,穿鞋去了堂屋。
堂屋里,谢晋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到陈娇一身绿裙从外面跨了进来,不知是不是夕阳太过灿烂,竟照得她平时苍白虚弱的脸,好像都带了几分红润。以及,谢晋早就发现了,娇妹眼里的怯弱与对他的依赖一样,都不知因为何故,悄然消失了。
这样的娇妹,就像池里新开的荷花,粉嫩灵动。
“谢大哥坐吧。”陈娇客气地说,自己先坐在了主位上。
谢晋走向座位,左边袖口有些沉,提醒着他的来意。
但谢晋还是先问道:“王家新换了位管事?”上次他来,王家的管事还是另一人。
陈娇相信,虞敬尧脸皮再厚此时也不敢承认他买了这宅子,便敷衍道:“是啊,前几天换的。”
谢晋想嘱咐她一人在外要小心点,可又觉得,他已经没资格说了。
谢晋低下头,右手碰到左边袖口,好像突然被凝固似的,无法移动分毫。
陈娇耐心地等着。
终于,谢晋缓缓拿出那一叠银票,低着头放在桌子上,对着她的裙摆道:“娇妹,我,我对不起你,我另有了想娶之人,咱们的婚事,作罢吧,这,这些银票你收下,你孤零零的一个人,需要倚仗。”
断断续续的,谢晋终究是说出来了。
一边是青梅竹马是良心,一边是前程似锦是贪婪,谢晋既已选择,就没脸再看对面的姑娘。
陈娇很意外,谢晋的退婚,比记忆中的提前了几个月,再看那银票,陈娇眼里掠过一丝讽刺,除了虞敬尧喜欢拿钱收买人心,还能有谁?
陈娇很想骂谢晋一顿,替可怜的原身骂,但陈娇觉得,谢晋已经做出这种事情了,他肯定也不怕挨骂,或许她骂了,正好满足了他对她的歉疚。
“你,你想娶谁?”陈娇学谢晋那样,低下头道,不让谢晋看清她的神色。
她声音低低的,像是要哭了,谢晋不忍地抬起头:“娇妹……”
陈娇背过去,掏出帕子挡住脸,哽咽道:“你都要与我退婚了,还是叫我陈姑娘吧,我只想知道,那个人是不是三姑娘。”
谢晋的脸,仿佛狠狠地挨了一巴掌,原来娇妹都知道,所以她不再依赖他,不再叫他晋哥哥。
看着她单薄的肩膀,谢晋慢慢起身,朝陈娇跪了下去:“是,我,对不起你。”
陈娇背对他抽搭了两下,苦涩道:“你是对不起我,我也早就看出来了,否则你以为我为何要搬出来?谢晋,我,我不会强人所难,我答应与你退婚,但你记住,我恨你,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你。”
谢晋耷拉着脑袋,突然自己扇了自己两个耳光:“是我配不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