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抬手撞了撞身侧吕吉山的胳膊,“吉山想什么呢?”
吕吉山回魂,他望着苏琬儿微笑的眸子扯了下嘴角,算是也笑了一下,他放下手中的书稿,将琬儿轻轻揽入怀中,头靠在她的耳后,轻轻地说话。
“琬儿可知吉山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日的吗?”
苏琬儿想起数年前在拾翠殿初见吕吉山的情景,那苍白的小脸,单薄的身板,盈盈一握的腰身……
“唔!吉山一定吃了不少苦,徙河的日子定然不堪回首。”苏琬儿抚着吕吉山的腰,放柔了声线,好像她也特别心疼吕吉山一样。
“琬儿,我吕吉山不是生来就爱这生里来死里去的搏命,吉山也曾有过慈祥的双亲,也曾有过温暖的家。吉山也会随家里的兄长们听夫子讲学,也会同兄长们玩泥巴。可是这一切的美好在我六岁那年统统一起消失了,我的生活里只剩下了无休止的劳作和没有尽头的寒冷与饥饿。”
他叹了一口气,紧了紧怀里的苏琬儿,好像抱着她就不会有寒冷和饥饿一样。
“我经历过的痛苦是太后娘娘带给我的,可我现在拥有的这一切荣华也是太后娘娘带给我的。她就像是天上的神,高高在上,不容反抗,她可以肆意拿走我的一切,又可以想当然地恩赐予我一切。而我呢,除了伏地跪谢她给我的所有,痛苦的,愉悦的,我别无他法!”
吕吉山的声线低沉,情绪滞闷,苏琬儿能听见他言语中的不甘。她的心开始狂跳起来,她直觉眼下正搂着她诉说心事的这个男人,会在这个落寞的黄昏剖开他自己的胸膛,让她窥见他心底不敢让人一窥的某个角落。
“吉山……”苏琬儿轻柔地抚摸他宽厚的肩,似乎对吕吉山的挣扎与矛盾感同身受,她欲言又止。
“琬儿,不管你有没有自觉,你与吉山都是一样的,你遭受的一切困苦与荣华,都来自于那一个女人。她将我们大家玩弄于股掌之中,欣赏我们的痛苦挣扎,品评我们的锦绣荣华。所以,琬儿,你我是天生的一对,我们有着相同的人生,也会有着相同的未来。”
他松开怀里的姑娘,直起身,扶着她的肩,深深看进她的眼睛,“琬儿嫁给我,可好?我需要你……”
第49章 触动
这是吕吉山的第二次求婚。
苏琬儿心内震荡, 她认真端详着吕吉山飞扬的眉眼, 英气的脸。她决定必须要重新正视眼前这位年轻男子, 他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棒槌,相反的,他还挺会收揽人心:
这小子从他经历的苦难说起, 剖析他的悲苦与心中的隐秘与她看, 展示他的真挚,引起琬儿的共鸣, 挑动她心中那隐秘深处的弦。吕吉山对她的爱与情有多少, 琬儿真是不知道, 但是吕吉山以生同轨, 死同命来呼唤自己,琬儿则非常清楚他的目的其实只有一个——
他需要我的助力, 所以他要让我只属于他一人。
苏琬儿不懂吕吉山的爱, 因为吕吉山是个“俗人”,上一世的她眼中看见的,只有吕吉山的俗与利,如今再活一次,她依然不懂吕吉山的心——吕吉山是真的想要拥有苏琬儿, 为了情, 当然也会为利。
他为这一次的失败认真总结经验教训, 他发现自己的步骤并没有问题,效果很是不错,目的也是达到了的。错就错在他忽略了李韧身边的人, 李韧不及束发,还是个孩子,按理说此次事件定然能将他拍的死死的。可是没想到,李韧竟然破釜沉舟装可怜,又是写信又是奏疏,会打亲情牌又会自贬,竟搏得个全身而退,依然当上了他的颍川王!这个可怕的称号如同炮烙一般,死死焊在吕吉山的心上,那是他的结界。
为什么不是穆州王、越州王……非得要去颍川当王!
李韧此次咸鱼翻身,若说没有苏琬儿的多方周全,他死都不会信。苏琬儿向来对李韧亲厚,出此大变故,苏琬儿定要出手相救,今日看来果然效果不错,竟然生生将李韧从九重地狱中给拽了回来。
不行,苏琬儿是我的,她不可以为别人卖命。
吕吉山有些急,他紧紧握着苏琬儿的手,好像生怕她变成蝴蝶瞬间飞了。琬儿都与我幽会,与我亲吻了,为什么还要去帮助别的男人?
他心内忐忑,他觉得苏琬儿多半依然会拒绝他,毕竟上一辈子她与自己同床共枕了那么多年,除了没养孩子,怎么看都是一对夫妻了。她不也是眼也不眨,便将自己变成了她的棋子给送了出去吗?
或许只有当她答应嫁给自己了,自己才能真正拥有她吧……
果然,琬儿抬起手,轻轻捧着吕吉山的脸,踮起脚尖,将自己的粉腮缓缓凑了上去。
“吉山……我……我不能答应你……”
“你在等什么?琬儿。”吕吉山手上用力,掌中柔腻的胳膊顺着他手指的挤压变幻了形状。
“你要怎样才肯答应我?”
苏琬儿咽了一口唾沫,她不敢说反正你都死得早,所以我不打算考虑你,这样的话。她认真想着托辞,好容易想到一个好的。
“我不能离开权柄,等我厌烦了这一切,离开大明宫的那一天,琬儿就嫁与你。”
吕吉山的眼中有嘲笑,“琬儿,你嗜权如命,我这一辈子怕是都等不到你厌烦的那一天了。”
苏琬儿心道,你确实等不到这一天,口中吐出的却是安慰的话语,“吉山,你我二人心意相通,又何必在乎夫妻不夫妻的形式呢……”
“吉山,你放心,琬儿心悦你。只要你肯以诚待我,琬儿是定然会帮助你的。”
吕吉山默然,他低着头,瞟向苏琬儿真挚又意味深长的眼,心中冷然:这女子是在嘲讽我瞒着她使计坑李韧呢……可是,我若以诚待你,你怕是又要将我塞坑里去替你填路吧。小狐狸忒狡猾了!你够辣!老子就不信了,老子活了几百年了,还制服不了你这个小女子!
……
李韧离开了永信宫,也离开了京城,苏琬儿没有去送他,她不敢在吕太后眼皮子底下作妖。但是她偷偷塞了一块玉玦给自己的贴身宫女瞅准时机追至城外,送去给了李韧。玉玦上有肇的名字,这是李肇送给她的唯一一块贴身信物。随着玉玦还有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被李肇政变失利连累的,方清扬的名字,及方清扬的服役地点——颍川,況水河。
李韧面南而立,冲着大明宫的方向三叩九拜。
琬儿姐姐,韧会将你刻在我的心上,永不相忘……
……
李氏太子三度被废,如今朝堂上又没有太子了,只剩下一个徐娘半老的太后。真真是铁打的太后,流水的太子啊!
满朝文武没有一人站出来质疑,这天下李氏嫡嗣还有喘气的,竟无一人能坐得稳这太子及皇帝的宝座,怪哉怪哉!大家都装作不知道,没看见,没想到,总之一句话,该干嘛干嘛。这太子嘛……总会有的,这皇帝嘛……也会来的。
吕太后意气风发地开始了她的新征程,虽然丢了儿子,权势与唐家兄弟可以迅速填满她的心房,她完全没有时间也没有必要去为儿子伤怀。
吕太后才能绝顶,智慧超人,将自己的三个儿子都撵走后,她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她积极推进中央政权改革,官僚选拔制度改革,大力推进科举入仕制度,扶植外戚权力,进一步强化她自己作为主导的中央集权力量。
李氏王朝在如此巾帼无所畏惧的强势治理下,竟呈现出了比李家男人当政时更加勃勃的生机,与繁荣的景象。
但自李韧被贬为颍川王之后,吕太后不可避免地将自己置身到了与李氏宗亲正面冲突的战场。李氏先祖们栉风沐雨,尸山血海中夺得的天下,李氏族人怎肯心安理得地便轻言放弃?
自吕太后的公公起,李家子嗣就繁衍颇丰。除去已经被吕太后杀掉的,斗倒的,流放的,贬斥的李氏族人外,尚存多位镇守帝国边疆的藩王——他们身体里流淌的是最纯正的李家的血。
远在西南边陲的樾州,驻扎着高祖皇帝的第六子,惠帝的兄弟樾王李衷。
眼看李家王朝似乎有了滑入吕氏一族之手的趋势,这位英勇、刚直的李氏嫡嗣坐不住了,他唤来了同样驻扎帝国南端的三位藩王悄悄奔赴成都府商议倒吕行动。
李衷与自己的三位兄弟们商议了宫变,可惜南北衙禁军被吕家人掌控,李家压根就插不进手,宫变明显不好使。那么大家就起兵造反吧!于是这四位李家兄弟们在约定好了发兵时间,与各自的人马配置后,又四散开来,分头准备起来。
这是一场针对王权的厮杀,也是李家与吕家的厮杀。
樾王李衷首先伪造太子李韧发给自己的求救信,说:孤被贬斥,太后拟将国家交与吕氏,诸王应该各自发兵勤王。
只可惜,还没等到樾王李衷发布这封惊天动地的求救信,不知道怎的倒吕计划竟走漏了风声。吕太后大怒,她拍案而起,怒斥几位藩王不知好歹,拿着俸银,占着封地,如今竟然还要砸烂煮饭的锅,可都是给脸不要脸!
于是吕太后立马征集了二十万大军,派出了自己最得意的侄儿吕吉山,前往西南镇压四王的叛乱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