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升扯开了嘴角,笑的灿烂,佝着身子的模样愈发像一只□□。
苏琬儿以往官做得大,与数代帝王皆走得近,如今又快要做皇后,在京中高门士族圈,早已是如雷贯耳。可她又长期侍立于吕皇与李砚皇身边,十足近臣架势,很少跑宫外。所以除了能长期与帝王打交道的高官及家属见过苏琬儿,大多数官家子弟却并不识得琬儿的容貌。
所以,当远远站在府门口的卫墨诸人见周升如此举动,都傻了眼,呆立原地。
琬儿笑眯眯地同周升说话:“周公子,琬儿要同你的朋友买这座宅子,麻烦你也帮帮琬儿向你朋友说项说项,六百贯,看他是否愿意……”
不等琬儿说完,周升早已将自己弓成了虾米,口中高呼:
“琬儿姑娘莫听他胡诌,那人就爱开玩笑,这宅子是我周升买的。姑娘若是喜欢,周升愿以原价转让,姑娘的银子,小的可不敢赚,一百贯即可……”
琬儿愣住,一百贯?
她想不通吕吉海为何以如此低价处理这宅子,琬儿呆滞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周公子……这宅子,为何如此低廉?”
周升直起腰来,望着琬儿满是疑惑的眼,咧开大嘴笑得张扬:
“戚,琬儿姑娘有所不知,这宅子,是那倒霉吕家的。这乱臣贼子早在京城待不稳了,前些日子被免了职,寻思着回老家,恰好被我周升得知了,便来寻那吕吉海,要他把这宅子转给我。那吕吉海求之不得啊!他这宅子,好多人白送都不要呢,克死儿子、死兄弟,老婆疯了,他自个儿病了……”
周升止住了嘴,怕自己吓到琬儿,又扯起一脸的谄媚,“不过姑娘您放心,长安街这一块儿,就没有不好的位置。周升特意从那青丘观请了玄诚道长来看风水,把这宅子给治治,就没事了……”
耳畔是周升那刺耳的絮叨,眼前是一张谄媚得令人作呕的□□脸。琬儿心中有怒意氤氲、蒸腾。
吕府占地六亩,三十处院落,二百多间房,内里的湖乃太液湖引出的支流汇聚至此,真正的聚宝盆所在。彼时不少看过此地的相术法师无一不赞叹,此乃长安街最棒的风水宝地了,直可媲美长乐宫。
此处建宅,是彼时吕后经千般斟酌、万般考量后选定的。如此好的宅子,被这□□嘴说得如此不堪,一百贯便买了来,不是吕吉海傻了,便是她苏琬儿傻了。
琬儿的心在滴血,所谓“虎落平阳被犬欺”,吕吉海也曾是响当当的执掌整个北衙禁军的统领。看那斑驳的大门与那布满青苔的屋顶便可得知,吕府也早已入不敷出。如今连家破后离京,也要被人顺手剐一刀。
周升不知苏琬儿与吕家的沟桥,只自顾自夸赞自己的本事,却被琬儿平淡无波的一句话给喝止住了。
“玳瑁,取一百贯,我现在就要这宅子。”
第128章 石出
琬儿仗着自己的“非凡地位”, 当场便从周升手上将吕宅再度买回。其实买了她也无用, 她除了母亲没有旁的亲人, 没人用得上。
买下这东西,反倒有可能给她带来“祸端”,若是李韧得知苏琬儿出街置办嫁妆, 结果把吕宅给置办了回来, 指不定心里会怎样的醋海翻波呢!
于是佩兰急了,拽住玳瑁的手不让她去取银子, 一边苦苦劝说苏琬儿莫要心血来潮, 考虑好了再说。
琬儿执意要买, 她知道这会开罪李韧, 但是她就想任性这一回,吕家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这宅子了。说不出是为什么, 她心里是那么的难受,只需要花一百贯而已,她就可将吕宅给救回,为什么不花呢?
琬儿买下宅子便回了宫,宅子里她都没敢去看。她留下两个贴身小黄门守着那宅子, 让他们第二日寻人将宅子收拾干净, 她要让吕宅一直保持它原来的样子。
……
李韧很快得知了此事, 他面上并无不悦,只摆摆手,冲那嬷嬷淡淡地说:朕知晓了, 日后琬儿姑娘想买什么,你别拦着,让她买就是。
李韧依旧还是想要寻琬儿说说此事的,于是他来到瑶华宫,可是他什么都没法再开口问了,因为琬儿生病了。躺在床上,脸颊通红,额上放一块降温的巾帕,一直在睡觉。
许氏一直在房间照顾女儿,她对李韧说,许是出门太久吹了风,琬儿自那日买了宅子后,回宫的半夜便病了。发起了高热,满嘴胡言乱语。
李韧问,“太医瞧过了吗?”
“当晚便瞧过了,说是受了风寒。”
李韧摸摸琬儿的额,依旧烫得吓人。他思虑片刻,转身冲玳瑁说话。
“你出去门外,寻那陈昌治,让他去把阿殊那唤来给琬儿瞧瞧。”
阿殊那是苗医,她是李韧自颍川带回的女子。此人乃土生土长的苗寨姑娘,却千里迢迢奔去昆仑山,只为寻一种只长在昆仑山雪线附近的一种草药。
偶然的机会,她碰见了李韧,阿殊那敢想敢干,天真又泼辣,李韧喜欢,极力挽留她为自己所用。阿殊那便如此留在了李韧身边,又随他一道回了京城,如今虽在太医署供职,却并不出诊,她有自己单独的宫殿,她只“玩”她喜欢的草药。
阿殊那穿着苗人特有的麻质苗服,满头满身叮当闪亮的银饰,扭着纤腰来到了瑶华宫。
她兀自来到琬儿的床畔,示意李韧让开,自己躬身便朝琬儿的脸上细细瞧去。
阿殊那边瞧边冲玳瑁询问了琬儿病发前后的情况,心中有了数。又撩开琬儿的锦被,寻到她的手腕,兀自按上了她的脉搏。
阿殊那静默,面上有风卷云涌,陈昌治在去向她传达李韧口谕时便同她说了,她需要诊治的病人乃李韧即将迎娶的皇后。
阿殊那思虑片刻,转头冲李韧低语:“陛下可否出门回避片刻?”
“很严重么?太医们说只是风寒。”见阿殊那如此慎重,李韧满面焦虑,心里七上八下的。
阿殊那笑,“陛下毋需担忧,的确是风寒,只是阿殊那想替琬儿姑娘施针退热,须得给姑娘宽衣,故而……”
李韧明了,急忙点头,示意阿殊那赶紧的,自己这就出去。
房门阖上,屋内除了昏睡不醒的琬儿,便只有琬儿的母亲许氏与婢女玳瑁和佩兰了。
阿殊那端坐床头却并不动作,许氏想问她何时施针,阿殊那开口了:
“许夫人,我想知道您的女儿从前嫁过人么?”
许氏愕然,她有些生气,她不知这嫁人跟治琬儿发热有何关系,女儿明明独居深宫,这苗女却问出这样的问题,岂不是在侮辱人?她虽觉不悦,依然郑重地冲阿殊那解释,她的女儿未曾出阁。
阿殊那虽直爽,也分明看见许氏脸上那一闪而过的阴霾。她欲言又止,踯躅片刻,果真从随身的包袱中取出一包长长的银针。
“劳动许夫人帮助,替阿殊那除去琬儿姑娘的外裳,阿殊那给姑娘运针退热……”
……
琬儿觉得喉咙里烧得快要燃起火来,好容易哼唧了两声,唇边果然有冰凉的水缓缓注入口中。
凉水注入,犹如给琬儿注入了一记强心针,她终于有力气抬起自己的眼皮了。
帐暖灯昏中,眼前出现一位明显南夷特色装扮的女子,高挑的柳叶眉,上扬的丹凤眼,鼻似线雕,啄人心髓。见琬儿睁眼,她兀自凑近床头,朱唇微启:
“琬儿姑娘醒了,是我替你退了热。”
“谢过……这位姑娘……”
琬儿费力地扯起嘴角算是冲苗女笑了一下,她转动脖颈看向屋内,耳畔传来苗女平淡无波的声音。
“姑娘需要什么同我说便是,我让她们都出去了,包括你的母亲……你可以叫我阿殊那。”
“阿殊那……”琬儿口里念着这个两辈子都从没听到过的名字,脑子有些迟滞,她不知道为何此苗女要把她的婢女都撵了出去。
“琬儿姑娘,是陛下唤我来替姑娘诊治的。”
琬儿颔首,这个她知道,自己刚醒来就看见她,不是她治好自己的,还能有谁?
“所以有些问题,阿殊那是一定会如实向陛下禀告的。”
琬儿颔首,她觉得眼前这女子说的很对,忠于李韧,是她的本分,只是在现在这个情况下同自己说这些,很是怪怪的。
“所以呢?阿殊那想同琬儿说什么?”
琬儿抬手无力地拂过自己的额——唔,热真的退了,这苗女看来有点本事。
“琬儿姑娘可曾嫁过人?此事我首先询问过你的母亲,她说你尚未出阁。阿殊那不敢再问,所以专门守在这里等姑娘你醒来,听你亲口同我说。”
琬儿心中咯噔一声,她放下胳膊,抬眼看向眼前这名陌生的苗女,她眼中有审视,有猜度。虽然她知晓此事一定会被李韧发现,但是经由第三人的口转告李韧,她觉得比自己最终被李韧发现还要令人难堪……
琬儿定了定心神,只浅浅地冲那苗女点了点头。
“没错,我是没有出阁,可是从前……从前我跟过旁的人……”
苗女的脸上看不出情绪的波动,似乎这件事并不是最有关紧要的,她急急摆摆手,“不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