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哧——本宫知道你委屈了,别这样,来!随本宫出去,那日你吃过的御黄王母羹,你不是念念不忘么?本宫今日特差人又给你备好了,热嘟嘟地煨在炉子上,擎等着你去用呢……来!”
钱媛之朝地上的辛弈伸出了手,语气中全是疼惜与宽慰。辛弈不做声,只默默地抬起头,钱媛之看见他脸上全是亮晶晶的泪。心头猛然一缩,钱媛之伏身将他抱进怀里。
“弈……你为何如此……”
“娘娘,辛弈心里很难受……”
“本宫知晓,知晓……”钱媛之以手轻轻拍打辛弈那饱满结实的肩,“来,本宫陪你喝一碗御黄王母羹,心里就会舒服多了。”
说着,钱媛之将辛弈自地上扶起,就要引着他往前殿走去。没想到,原本紧闭的佛堂门嘭地一声重又被人自外撞开了,贴身太监邱允,挂着满脑袋的汗冲了进来。
不等钱媛之竖起眉毛怒喝“小蹄子皮子又痒了!”,邱允早已吊着嗓子低声喊了起来:
“娘娘,娘娘!大事不好!望仙门外来了一大队羽林卫!”
……
钱媛之异常愤怒,李砚居然派了羽林卫在望仙门等着捉她私养的小白脸。钱媛之不知道李砚是因为什么又想起来搞这一出回马枪,总之,虽然自己并不清白,但李砚如此设计予她,就是对她钱媛之莫大的侮辱!
钱媛之气急败坏地亲自冲去了望仙门,将王灿一行统统撵了回去。
她趾高气扬地指着王灿的鼻子要他给李砚带话:我钱媛之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不是李砚关后宫的嫌疑犯。我钱媛之行得端坐得正,有什么话,请李砚面对面的来与自己对质,莫要搞这些虚头八脑的小动作!
当“行得端坐得正”的皇后钱媛之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东华宫时,邱允战战兢兢地蹭过来低声告诉钱媛之:辛弈连午膳都不肯出来用,一直缩在那佛龛背后呢……
钱媛之扶额,心中柔情四溢,怜意满满。她揉了揉潮湿的眼角,示意邱允退下,她知晓了,她会去处理好辛弈的事的。
钱媛之推开那幽暗佛堂的门,扑面而来的幽幽寒气像极了辛弈那孤独又沉郁的气息。
“弈,本宫回来了。”钱媛之轻柔地呼唤,如今的辛弈就像那脆弱的晨露,轻轻一碰就会碎。
佛龛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辛弈自佛龛后缓缓地转了出来。
“娘娘,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弈总有一日会被陛下杀掉吧……”
“呸呸呸!休要胡说!”钱媛之满心疼惜,她三两步冲至辛弈身边,将他紧紧揽入怀中,狠狠打断他的话。
“有本宫在,没有谁能杀掉你。”
“娘娘。”辛弈将脸深深埋进她的发鬓。“辛弈爱慕娘娘,想与娘娘比翼双飞。可娘娘是陛下的,陛下才是那个与娘娘生同衾,死同穴的人。辛弈爱得卑微,只能躲在连光都照不进的暗处,就像这佛堂,是娘娘的禁地……更是辛弈的牢笼,辛弈再也走不出去了啊……”
他的声音落寞又沉坠,钱媛之心疼不已,对李砚的嫌恶更上一层楼。她抬手轻抚辛弈的肩,使劲安抚。
“弈莫要说这丧气话,这里是东华宫,你的家,你想呆哪儿便呆哪儿,谁人敢拦你……”
“娘娘。”辛弈打断她的话。
“娘娘,弈不是傻子,不说也能猜到弈是一定不得善终的。弈只求娘娘,记住弈的老家在河东,待弈出事那天,你务必把弈送回河东老家,面北而葬。弈在河东遥望娘娘,只求下辈子投生在一个簪缨世家,能够有了与娘娘并肩的资格……”
“弈!”钱媛之再也忍不住,狠狠打断辛弈的话,将他扶直,深深看进他的眼。
“弈哥儿别说丧气话,媛之会替你打点好后路的。你放心,过不了多久,你便可以正大光明地出入这东华宫,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寝食难安了。”
“娘娘?”辛弈愕然,他看进钱媛之的眼睛,细细探索。
“是的,宝贝儿莫怕,那个废物,占着茅坑不拉屎,早就该腾位置了。”
钱媛之说得咬牙切齿,她并不是初有此心的,只是今日辛弈的委屈愈发刺激了她而已。那李砚大傻子似的,懦弱又温吞,自己替他打点后宫,还要替他解决朝堂杂事。她一人都办完了,那大傻子就装模作样坐龙椅上当个人形布偶,如此松快的皇帝,还要他李砚来做甚!
第113章 怨偶
池昌是一个小村落, 坐落在京城西北郊外。地方不起眼, 却因山清水秀且遍布茶花而深受京中贵胄青睐。
冬季万物萧条, 漫山遍野的茶花的的确确如同冬日暖阳般难能可贵。再加上此地距京城近,方便出行,当地的农户早早便被迁至他处, 留下遍地的茶花与青山绿水与京中世家们享用。
一片茂盛的茶花林中, 掩映着一大片气势恢宏的庄园,连绵十数里, 檐牙高啄, 廊腰缦回。这里是李砚的女儿, 安嘉公主李歆儿的跑马场。
花团锦簇中, 有马蹄声渐近。一匹枣红色的大马踏落遍地嫣红自远及近直奔跑马场而来。
马上跨坐一名翩翩公子,十七八上下, 发髻高束, 身着正红色翻领胡服窄袖袍,朗眉疏目,英姿勃勃。
马蹄声急,年轻公子火急火燎地奔至跑马场正门。只见朱漆大门紧闭,四处静悄悄, 连门房里也没寻见看门的。
他顾不得拴马, 满头大汗便抬手开始可劲砸门, 一番猛折腾,大门终于开了一条缝,一位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了门缝里。
“谁啊, 谁啊!跟这门有仇哇,知道此处乃谁家府宅么?”络腮胡满嘴酒气,醉眼朦胧便开始朝来人大吼。
“周叔,周叔!我是吕元均啊!开开门吧,我要寻公主。”
听得此言,络腮胡大汉似乎找回了一点清明。
“噢,元均啊,可是公主不在此处。”
“不在此处?”吕元均明显焦躁起来,他探手扯住络腮胡的胳膊,“可宫中的管事嬷嬷说了,说公主的确来跑马场了呀……”
络腮胡语迟,酒醒了一大半,他望着满脸焦灼的吕元均半天说不出话来。踯躅良久,终于开口:
“元均啊……你来这跑马场也有这么些年头了,周叔也算是看着你从一半大孩子长成了小伙。听周叔一句话,别再找公主了,你们不合适。再说了,陛下选了沛国公府的小公子章炎做驸马,过不了多久,诏书就要下了吧,你呀,就别再挣扎了吧……”
听得此言,吕元均的脸变得愈发苍白,眼前这个替李歆儿看门的络腮胡子似乎变成了他的救命稻草。他死死拽着络腮胡的胳膊不肯松手,口中喃喃:
“周叔,告诉我,公主在哪里……我要见她……”
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倒霉模样,络腮胡重重叹了一口气,好容易将吕元均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扯了下来。他望着吕元均,恨铁不成钢:
“我说元均啊,你是吕家大少爷,可你瞧瞧,你入千牛卫时便做了中郎将,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甚变化。人章家可就完全不同了,大公子章铄是天策上将,一品武官,小公子章炎乃新晋状元,入了翰林院,前途似锦……你指望堂堂皇家公主能屈尊下降给一个扛刀守皇城的护卫?你拿什么与人争啊……”
吕元均望着络腮胡沉默不语,他知道络腮胡的话虽难听,却是对的。自己身上没有功名,就算自己的二叔官做得大,自己也不能躺着吃闲饭。
可是,再想这些又有何用……歆儿就要嫁给别人了……
瑟瑟寒风中,吕元均继续踏着满地落花离开了跑马场,他知道是他自己没能耐,他或许再也赶不上他的歆儿了……
……
如鱼游沸鼎的人不止吕元均一个,嘉仪宫上下早已“戒严”大半个月了。自李砚决定将李歆儿下降沛国公府后,李歆儿便被禁了足。
李砚回京后,吕府为李砚开办了一场家宴,就在这场家宴上,李歆儿认识了吕元均。
吕元均爱慕李歆儿那张扬脱俗的美,一整天都紧紧陪在李歆儿身边看得死死的。而吕元均继承了他吕家的好相貌,人也聪明又开朗,两个人迅速堕入爱河不能自拔。
吕元均陪李歆儿跑马,任劳任怨陪她玩乐。李歆儿喜欢吕元均的博闻强记,吕元均做武官,不禁手脚功夫好,脑子也灵光极了,琴棋书画都颇为精通。
李歆儿从小随父母流放,贵胄子弟那派附庸风雅的东西她不擅长,出门在外少不得被人笑话。虽然仗着自己高贵的身份,旁人不好明说,但贵女公子们望着她时流露出来的惊愕的眼神,无时不在提醒着李歆儿她那不堪的人生过往。
吕元均则是典型的贵胄子弟,门阀世族喜好的那一套,他信手拈来。更重要的是,吕元均喜欢她啊!他不嫌弃李歆儿粗鄙无知,在他眼里这些都属于娇憨的范畴。他也不嫌弃李歆儿飞扬跋扈,在他心里这些都是李歆儿真性情的明证。
如此,二人相识相交已逾两年,吕元均任千牛卫中郎将,负责京城卫戍。为方便二人见面,吕元均经常利用“职务之便”将自己调去禁宫公干,尤其是需要“加班”的公务,这样就可以正大光明地留在禁中了。除了过明路成亲,二人均在心中将对方当作了彼此终身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