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琬儿走不过去,她觉得等自己走过去或许人家都杀过几轮了。可是她心里还有一丝侥幸,万一是自己猜错了呢?她支起耳朵想听吕吉山的声音,她似乎自那嘈杂的喊杀声中听见了自己熟悉的男人的喊声。可是耳畔是自己越来越响的,放大的心跳声,干扰了她的听觉,她很着急,于是心跳得更快了,快到她已经来不及配合着呼吸。
暗夜尽头的喧嚣渐渐散去,琬儿看见陌刀兵们巍峨的身影开始集结,有一个军官模样的人骑上了一匹跟黑夜一样黑的大马。他用陌刀尖挑起一样物事,将它举得高高的,那东西黑乎乎看不清楚,可是与那物事相连的赤金色的头盔却在这漆黑的夜里,如炫日般发出刺目的光芒……
“不——!”
擂鼓般的砰砰心跳声中,苏琬儿用尽了洪荒之力终于挣脱束缚自己的混沌,她聚集了心底所有的决绝将自己的悲愤嘶喊出声。
她满脸湿泪,痛不欲生。
“乖女!乖女!乖女莫要吓娘啊!”
琬儿睁开了眼,热泪滚过,出现了母亲许氏那苍白焦灼的脸。
“乖女!乖女你魇着了啊!”许氏将琬儿紧紧抱在怀里,望着女儿脸上那绝望的悲恸,这位两鬓斑白的母亲也难过得泪眼朦胧,她抱紧苏琬儿那兀自颤抖不停的身躯嘴里碎碎念个不停: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浩劫,证吾神通啊……万神朝礼,役使雷霆。鬼妖丧胆,精怪忘形啊……”
好容易回魂的苏琬儿终于听清楚自己的母亲在念什么了,她满头大汗,周身疲惫,四肢脱力。她望了望熟悉无比的百鸟朝凤床幔,与床头那油光水滑的富贵满堂大插屏,狂跳的心终于安静了下来——这里是瑶华宫。
我只是做了一个梦……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浩劫,证吾神通啊……万神朝礼,役使雷霆。鬼妖丧胆,精怪忘形啊……”
耳畔是母亲百折不挠的低吟,琬儿叹了一口气,她抬起酸软的胳膊轻轻拍了拍母亲的背。
“娘,别念了,琬儿无事。”
碎碎念的咒语终于停止了,许氏抱紧琬儿舍不得撒手。
“我的儿,你好了吗?”
许氏揉着通红的老眼,将怀里的女儿上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个遍,小心翼翼地再度确认。
“嗯,是的,娘,女儿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可是……乖女啊……你……”许氏欲言又止,她踯躅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
“吕大人他生死自有天命,乖女尽人事听天命即可,勿要心劳成疾,娘就只有你一个了……”
……
吕府。
苏琬儿身着三品女官官服,正经危坐于吕吉山书房内。幼白恭恭敬敬地替苏琬儿端来茶水与茶点后便惶惶不安地被苏琬儿给撵走了。
“二爷。”
幼白拉住了初回府的吕吉山的袖子。“夫人说有要事寻您,让您回府后去书房。”
“唔。”吕吉山满意地点着头,他喜欢听家中的婢女唤琬儿为夫人。
“二爷……夫人她……她看上去心情不大好……”
吕吉山满心欢喜地来到自己的书房与琬儿相见,他爽朗的笑在书房内回旋,震得书房都嗡嗡作响,几乎要震翻书房的屋顶。
“我的琬儿终于想到来看我了,我还当你是不是另有新欢了……”
吕吉山冲琬儿打趣地笑,他探出手想把她拥入怀中,却被她闪身躲开。琬儿严肃又认真地将吕吉山固定在了书桌旁,并示意他安静坐好。
“你愿意离开京城吗?”苏琬儿沉下脸认真盯着吕吉山的眼睛,她开宗明义,懒得转弯,因为她需要吕吉山听自己的话。
“呃……”
吕吉山来不及再活跃一下现场气氛就被毫不留情地打了回去,他咽了口唾沫,思索了片刻,终于也认认真真地看进苏琬儿的眼睛。
“不愿意。”他的回答斩钉截铁。
“为何不愿意?”苏琬儿有些控制不住地烦躁,她的脸开始因为激动而泛红。
看着苏琬儿瞬间炸毛的样子,吕吉山当然知晓了她今日来是为了什么。
吕吉山轻笑出声,“琬儿莫急,吉山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就放心吧!你就乖乖地等在瑶华宫即可,吉山会给你这天底下最尊贵的荣耀的。”他探出手在琬儿柔腻的手背上轻轻摩挲。
苏琬儿顾不上他的柔情万种,她一把拍走了他温情无限的大手,焦灼地揪住了他的胳膊。
“山!你得要离开这里,为了你自己好,你必须得离开!”
“琬儿,你究竟在担心什么?我就这么不能让你信任?”吕吉山笑得温柔,他不想琬儿这么杞人忧天。他知道所有的后事,他比李韧有先天的优势。这一回,他一定会成功的!只是他不能告诉琬儿而已。
不幸的是,苏琬儿就算知道了他心中所想也不会相信他的,因为上一世的她明显活得更久,她比吕吉山站得更高,看得更远,还是苏琬儿的理解更正确一些。
所以,果决的苏琬儿压根就没想去考虑信任一次吕吉山,她懒得再委婉地劝说吕吉山了,这男人总是存在盲目自大,盲目自信的毛病,给他说了他也不信。所以苏琬儿更加斩钉截铁地说:
“你若不走,只有死路一条!”
听得此言,早已预备好与苏琬儿进行持久战的吕吉山被堵得一噎,他干巴巴地苦笑一声,“琬儿,我不会死的,我是可以成功的。”
“不可能!这天下是他们李家的,呆子,你放眼看看,看看你姑母称帝的艰难与李砚宫变的理所当然,你还不明白吗?人们心中的天子是姓李的,压根没你吕家什么事!他姓李的就算杀光了皇城所有的门阀,他李家依然是这天下的主人。没了李砚,还有李韧,李韧在边关,他的陌刀军会杀了你!”
吕吉山愣住了,他有些惊讶,惊讶于苏琬儿的未卜先知。他的确是在最后一次与陌刀军对阵的时候丢了小命,不过那是上辈子的事了,那时的他靠着钱媛之杀死李砚,做了一段时间实质意义上的帝王。
吕吉山想了半晌,最终放弃了揣摩苏琬儿究竟怎么得知是陌刀军杀了自己这样的问题,他将此归咎于苏琬儿的能谋善断。李韧精明强干,他比李砚更有天子气象,琬儿得出此结论实属正常。
“琬儿莫怕,李韧的陌刀军是没有机会回京了,不仅他的陌刀军,连带李韧的人,也回不来的。”
吕吉山的声线轻柔却笃定,“我吕吉山会成为这天下的王!”
“天下的王?你也不看看你这小身板承得起还是承不起?”苏琬儿嗤笑出声。
“琬儿娘子莫笑,如今的我的确是承不起的,可是我能让我变得承得起就够了。”吕吉山勾着唇,不以为意地玩弄着手边的一只玉扳指。
见他如此的大而化之,琬儿已经不能自抑了,她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她一把夺下那转动不止的玉扳指,扔向一边,再死死固定住吕吉山的脸,让他正对着自己的脸。
“山,功名利禄乃身外之物,自在逍遥为首要。你不是想要娶我吗?只要你答应我,咱们走,琬儿便陪你一起走。咱们去关外,去玉门!若是觉得不够好,咱去大宛……”
“琬儿!”
不等苏琬儿说完,吕吉山已迫不及待地打断了她。
“琬儿……”他沉静了眉眼,一改往日的随性与恣意:
我是想娶你,但是我更想要我的天下,它们本就是我吕吉山的,就像你本就是我的一样。
我可以放弃我自己,却不能放弃它们。
第98章 针锋
琬儿与吕吉山之间, 第一次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吕吉山对皇权怀有的莫名其妙的执着, 让琬儿觉得他是一个不可理喻的野心家, 一个心怀不轨的窃国者。
吕吉山却丝毫不肯让步。
“谁规定这天下就非得是他李家的?”
“太宗皇帝沐风栉雨打下这锦绣江山,岂能容你肆意夺走?”
“他太宗沐风栉雨了所以应该他当皇帝,合着我吕吉山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尉, 都在玩泥巴, 所以理所应当的任由那姓李的废物驱使?”
“如今这天下政通人和,百姓乐业, 没有人会支持你造反的。”琬儿苦口婆心, 要他看清时势真相。
“天下的政通人和, 百姓乐业, 也是我吕吉山辛苦劳作换来的。再说了,我也不是要造反, 只要他老李家的嫡孙没人了, 这天下便自然而然就是我的了。琬儿你抬头看看,他李家还能有谁能比我更合适坐上那个位置吗?”吕吉山气势凛然,眼中闪烁的光桀骜又凛冽。
琬儿默然,吕吉山太接近那个位置了,怨不得他会生出如此大逆不道的野心。其实, 如若成功倒也罢了, 只是那晚那个可怕的梦犹如一块滚烫的烙铁, 往琬儿的心上烙上了一个深深的结印。
琬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只觉心内疲惫至极,她第一次开始厌倦这勾心斗角的你争我夺。“山,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狗屁的命!”吕吉山狠狠打断了苏琬儿的话,“说这句话的人都是为了挑唆真正有能力的人放弃自己的理想与信念,心安理得地做某些蠢材的踏脚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