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菡嘴中不停地询问着什么意思,似乎只要没得到那个答案,她就可以一直自欺欺人下去。
隔壁牢房睡觉的死囚也不知道从哪儿抠了一块石头,直接砸在了她身上,吼道:“吵吵嚷嚷什么?进了这里还想活着出去,美得你,死牢!知道什么是死牢?蠢货。”
死牢……沈菡捂着胸口差点儿没了出气儿,上一次因为错杀侯府世子的事被关死牢的经历还历历在目,那个时候她是一点儿也不怕的。
她父亲是名震天下的镇南王,她是父亲最疼的女儿,是大齐的清平郡主,杀了那侯府世子又怎么样?只要她一亮出自己的身份,别说那什么侯爷,就是沈楚意也不该动她丝毫。
可是现在呢,现在……她的父亲从大齐功臣的神坛跌落成了造反的逆臣,她……成了逆臣的女儿。
上一次她甚至什么都不用做,映辰就把她完好无损地接出了死牢,而这一次谁都救不了她了,谁都救不了她了!
映辰……映辰,对了,对了!还有他!
“映辰,映辰!母妃,找映辰,找他!”沈菡激动地舞着手,“母妃,让映辰去找沈楚意,让他去找她!”就像上次那样,去找她,沈楚意最喜欢映辰,她会答应的。
镇南王妃看着一脸天真的女儿,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菡儿,找谁都没用的。”就算沈楚意喜欢顾映辰,也绝不会留他们性命,她算是看出来了,龙椅上的那位可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只会情情爱爱的小姑娘,她精明着呢。
况且,就算沈楚意愿意从轻发落,还有满朝文武,还有大齐律例呀。
与镇南王妃的极度悲观不同,顾夫人听见沈菡的话倒是目光一亮,双手紧攥着王妃的衣袍,颤抖着道:“王妃,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可……他们不在这儿!”话也传不过去啊。
镇南王妃此话一出,顾夫人也彻底没了主意,几人眉头不展,一整晚都没睡好,直到刑狱司那边审完了镇南王一行人,凝绕着血腥气的十几个人陆陆续续被关押进了同一处牢狱。
镇南王周身颓丧,穿着囚衣缩在墙角,几个儿子媳妇儿都不敢靠近,只有镇南王妃凑过去并排坐着,她抹着眼泪言语里尽是埋怨,镇南王尽数由着她说,只埋着头不言不语,到最后镇南王妃也说不下去了,也沉寂下来。
倒是顾夫人和顾尚书缩在一起,垂死挣扎。
夫妻俩将希望彻底放在了顾映辰身上,这是唯一的希望。
午时刑狱司无事,顾云深没有回内宫,而是一路缓行到了相隔不远的死牢,他穿着暗色的官袍站在牢门外,注视着和镇南王府的人挤在一起的顾尚书夫妇。
狱卒恭恭敬敬地曲着腰,谄媚道:“顾大人,要不要小的将人给你提出来?”
顾云深摆了摆手,叫了他退下。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顾夫人一看见顾云深便蹿了起来,她死死的瞪着他,“你也是顾家人,咱们遭了殃,你也讨不到好。”
“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顾云深忽视掉张牙舞爪的顾夫人,对着一晚上好似苍老了十年的顾尚书问道。
顾尚书撑着墙壁站起身来,头一次认真地打量起这个儿子,穿着暗色的官袍,气度非凡。
“你知道皇帝的计划,却没想过给咱们家透一点儿消息?”哪怕透一点儿消息,他们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你还是不是我儿子?”
顾云深扯了扯嘴角,眼睑低垂掩住内中嘲讽,不紧不慢道:“大概不是吧。”
当初毫不留情地把他和姨娘丢到庄子里,任由下人磋磨他们,后来他想报科举,想出人头地,他冒着大雨从城郊赶到顾府,只因他扰了顾映辰用饭的兴致,便叫他跪在院子里一天一夜。
再后来,拘着他的姨娘,逼着他进宫,他何曾拿他当儿子瞧过?
庶子……谁人不想有一个好出身?怪谁?还不是怪这个男人贪花好色误了他姨娘一生。
他面上一贯的没什么表情,言语里的漫不经心刺激的顾尚书额头青筋直跳。
“看在你我那淡薄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父子情分上,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哪怕说救他一命,他也可以尽力去试试。
“你,你带辰儿去陛下,你把辰儿带过去。”顾尚书表情微缓,“这对你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儿吧?”
顾云深目光一冷,抬眸直视着他,一字一顿:“你再说一遍。”
顾尚书又重复了一遍,顾云深看着他良久兀地轻笑出声,笑了一会儿他眯着眼,言辞冷酷:“往日避之不及,现在却想方设法地往前凑,你们把她当什么?”
还要他把顾映辰带到她身边去,确定不是在说笑?
他说过,女帝的后宫只他一个人就好了。
至于其他的人……他拂袖离开,眼角上扬,除非他死,否则想都别想!
顾云深从死牢出来就去见了柳姨娘,柳姨娘跟在方太后身边知晓不少事情,她给他倒了杯茶,水汽氤氲。
“云深,这结果是他们该得的。”她笑了笑,“我们母子对于他来说无关紧要甚至于厌恶,他对于我们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你不必因顾及我而去做你不想做的事,那个男人我从未放在心上过。”
所以,不用为他费心劳神。
是死是活都是自己选的路。
楚意知晓顾云深去看了顾尚书也没放在心上,方太后寿辰在即,不宜大开杀戒,今日朝堂上讨论了许久,除了几个重要的主谋被判斩首,其余的人收入奴籍,尽归掖庭歌坊。
至于顾家的几人,楚意有些犹豫,原主要说恨肯定是恨的,而且恨意比起对镇南王还要来的深些,尤其是顾夫人,方太后的死与她有直接关系。
让楚意拿不准的是顾映辰。
原主对顾映辰的感觉很复杂,她一时也难以分辨内中真实想法。
“陛下,下面的人说,顾家的那个吵嚷着要见您,已经闹了一天了。”王太监本来是不打算上报的,可这顾家的判决迟迟不下,他也拿不准陛下心里头是个什么意思,犹豫了半刻还是进来提了提。
楚意皱了皱眉,王太监小心询问道:“要不要奴才叫人带上来?”
“不用,朕亲自过去。”把他带过来总感觉会弄脏她的地儿,还是她自个儿去一趟的好,过后再顺便去刑狱司瞧瞧。
第10章 女帝(十)
顾映辰还关在原来的牢房里,那天晚上他一夜没睡,就等着人来接他出了这牢笼,可惜一直等到天亮也没等来人,只等来狱卒的一句镇南王倒了。
这无异于晴天霹雳,镇南王倒台也就意味着一切都完了。
顾映辰不愧是顾尚书和顾夫人的儿子,脑回路都是一样,他从晴天霹雳挣出来后便一直闹腾着要见楚意。
哪怕这些日子楚意一直表现的很无情,在死亡面前,他依旧存着一份侥幸,也许沈楚意就是在等着他低头呢?
楚意到天牢的时候,顾映辰正在啃着馒头,往昔的翩翩公子现今邋遢的不像样,也对,这儿是天牢不是什么度假别院。
“你找朕有什么事?”
平缓的声音落在顾映辰的耳中,他身子一颤,手中的馒头滚落在地,瞬间被吱吱吱的老鼠扒在了爪子里。
她今日也没有穿龙袍,就像那天到顾府里一样,蓝白的襦裙,像是寻常的女儿家。
那张脸上秀眉微蹙,他一瞬间哑言,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不是吵着要见朕吗?”楚意坐在狱卒搬来的椅子上,“朕来了,你倒是说话呀。”
“我、我不想死。”在楚意不耐烦的时候,他总算是开了口。
楚意:“所以呢?”
“我、我可以入宫,无论你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楚意静静地看着他,这个时候眼前恍惚浮现出当初他跪在紫宸殿的画面,他也是这般与沈楚意说,说只要她救了虞青菡,他愿意入宫,无论什么要求他都答应,可是后来呢……糊弄她,欺骗她,谋夺她的天下,她的江山……甚至害了她的母后。
楚意明显察觉到内心中的浮云散去,这一趟没有白来,她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面容平静:“造反之罪,当诛。”
她又看了他一眼:“你顾家九族可免,但涉事者皆应按律惩处。”
说完这话,再没管死气沉沉的顾映辰,楚意一身轻松的走出天牢,拐了个弯儿,带着云芝去了不远处的刑狱司。
刑狱司里正在审问着雪域飞贼,顾云深就坐在太师椅上,前方衙吏正在卯足了劲儿甩鞭子,他表面上是在看着雪域飞贼嘴硬嚷嚷,实则早已走神儿。
这里与天牢隔得很近,楚意去见顾映辰的事儿早已经传过来了,好些人都在说陛下是不是又不忍心了,尽管这些话是避着他说的,可刑狱司就这么大地方,再怎么避着他也听到不少。
其实,他也在想,她是不是又不忍心了?不忍心动顾映辰了?
往日哪怕他身在京郊,也听说过不少她心悦顾映辰的话,后来在宫里听的就更多了,甚至太后娘娘都说,她往昔对那人着了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