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汴京城地下沟渠构成了一个黑暗而庞大的网, 一踏入其中迎面而来的是污水特有的腐臭味。不论脚踩的那段地下管道是否还排污, 但那股霉臭味注定消散不去,恰如地下世界永远都不可能接触到阳光,注定永远只能与阴暗为伍。
月枕石与展昭转过一条条弯道,又趟过那些避无可避的污水沟, 两人发现沟渠世界里的人员分布果真发生了变动。
公孙策给出标示的那些方位有一些已经空无一人, 还有一些地方却有重重把守不让非本帮派的新来者靠近。其中不乏目露凶光的看守者二话不说地把形迹可疑的途径者直接打晕绑走,根本不给一丝一毫的开口说话机会。
“他们是鬼樊楼的人。”展昭蹲在一只废旧木箱子后,他对侧身掩在拐角处的月枕石说到, “三年来,我是第一次看到下面看守得如此严。那三个人拿的刀,那种开刃与锋利的程度,可不是随便找一家铁器铺子糊弄着造的。这回的情况确实不妙。”
月枕石迅速地以炭笔在纸上将这一区的驻守情况标注了下来,便是将纸包入油纸包中塞入怀里,就朝着展昭打了一个手势示意往东走。
两人行事小心,在察觉地下气氛紧张后就没有冒然靠近无忧洞与鬼樊楼驻守的通道,例如远处这种有过路的流浪者被抓的情况早已发生不下十次, 而当下要确定的是两大势力究竟戒严的范围究竟有,是否存在几处薄弱点,还有确认火药的分布痕迹。
“如果只有刀的异常便也罢了,但你看这个木箱子, 里面装过的东西才让人头疼。”
月枕石指的正是展昭身侧的木箱子, 里面有运输过火药的痕迹, 尽管才只有一小撮黑色粉末, 但这对于久居青羊宫看惯了炼丹爆炸意外的人来说,这一点已经能分析出很多问题。
两人俱是眉头轻蹙继续向其他区域进发,但在听得通道里远远传来了其他脚步声时,眼底担忧的情绪便是尽数敛去,变作了亡命天涯者该有的不安与狠厉。
果不其然,一旦靠近鬼樊楼无忧洞两大势力,随时都有可能遇到出来巡查的小队,当下两人又被叫住了。
“你们两个看着面生,快报上名来。”一个操着蜀地口音的大汉堵在了前路上,“要是说不明白,那就别想走了。”
展昭在两个时辰里不止回答了十几遍这种问题,他早已把如何回答练得炉火纯青,自称花茂与妻子石氏在蜀中杀了人,一路逃到了汴京。听闻加入地下两大势力就能躲避官府追捕,想要来此碰运气试一试。
“这位大哥,听你的口音,我们都是来自蜀中,可否帮忙引荐入帮?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猪皮,你这还可能是遇到了同乡,是不是要帮忙啊?”另一个矮个子先笑了起来,他看向尚未说话的月枕石,“小花兄弟说给猪皮重谢,你们都逃到地下来了,还能给出什么谢礼。不过,地下待三年,母猪赛貂蝉,要是你肯把石娘子让给我玩玩,我倒是能考虑一下引荐你们入帮。”
展昭闻言攥紧双拳,二话不说就狠狠地击向矮个子,不管戏里戏外,他都不可能忍得如此言语。
“你……”矮个子尚且来不及退后一步,只能下意识伸胳膊去挡,却被展昭一只手紧紧扼住胳膊,他惊怒又害怕的表情就定格当场。
“好了,你别动气。”月枕石在展昭的拳头与矮个子的鼻子只有一毫之差时拉住了他的手,她也不看吓住的矮个子,而是看向那位被称作猪皮的人。“这位大哥,我们夫妻虽是流落此地,但也是慕名而来。听闻鬼樊楼规矩大,本领高才想加入其中,难道现在下头就是这般情况?”
矮个子见展昭收手,他色厉内荏地说到,“你们当这里什么地方,想要事事守规矩,那怎么不去投军营。”
猪皮听着是重重拍了矮个子一下,目光阴沉地瞪得矮个子不敢多言,他又仔细打量起面前两人,仅从刚才两人的反应来看确实像敢犯杀人之事的。
不过,猪皮猜测两人的夫妻名分怕是不实,很有可能是石氏嫁给了旁人,而花茂心有不甘,别管里面有何种隐情,后来是两人联手杀了那个冤大头,便有了小年轻的两人亡命天涯。
“我猜的可对?”猪皮把他脑补的剧情说了出来,别看他是问句,却是深信自己猜的事实。“好了,过去的事情也不用多说了。你们说从玉澹县来,我也有许久不曾回蜀中,刚好想问问那里如何了。”
月枕石接过了话头,她与展昭在蜀中生活多年,不论是讲一口蜀地口音,或是对那里的风俗世情都非常了解。哪怕这些年不曾再入蜀地,但是早年经营的商行生意是蒸蒸日上,最少是每隔半年就会见一见蜀中的几位掌柜,对那里的情况是再熟悉不过。
在一问一答之间,猪皮眼中的防备渐去,他开始信了面前两人确实是从蜀中来避难的。“如果你们真想加入鬼樊楼,那要等上一等,十天之后我可以引荐你们入会。”
月枕石与展昭对视一眼,今夜他们总算是得到了一个确切的时间。如今地下内乱已显,其中到底问题因何而起,又要两大势力又要做什么还不得而知,但是十天的期限是一个讯号。
“敢问大哥,不能再短一些吗?”月枕石话一出口就见猪皮坚定地摇头,她便换了一个问题,“那么到时该去何处寻你?”
猪皮想了想便道,“十天后,午夜子时一刻就在这里见面,过时不候。”
当下,猪皮也不再多言,招呼着矮个子便离开了,他还特意嘱咐了一句让两人别在附近瞎晃悠,不如找一个地方窝起来。
展昭看着猪皮与矮个子没入前方的弯道,他转身便轻轻摸了摸月枕石的头发,没有开口说话但眼中是止不住的关切,不必说是在为刚才矮个子的言辞冒犯而懊恼。
月枕石笑着摇头示意无事,既是深入地下,她还不至于为了几句话而动气,或者说今夜这一路侦查下来,她的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一个一劳永逸的想法。
“走吧,那位大哥不是说了,让我们找个地方先歇一歇。”
两人转身离开了,而他们身后不远处的拐角口,猪皮望着两人的背影又复而再怒瞪了矮个子一眼。
“如今的局面不容有差,刚才就当是你帮忙出言试探,你给我记住千万别管不住下半身而惹事。等鬼樊楼赢了这一局,是需要更多得力新手做事的,那两人可以用。所以你别闹出了什么岔子,到时候又说我不关照你。”
猪皮说着就先一步走了,留下矮个子忿忿不平地咬紧嘴唇。他不敢怒视猪皮,却是一双眼睛转个不停,这会走了几步是瞄到一个身影匆匆跑过,顿时计上心来。
“武头,您在找什么啊?”矮个子也不管与猪皮巡查一事,急忙小跑了前去迎上武宏,只见武宏眼角的那道疤皱得格外阴沉。
武宏瞥了一眼矮个子可有可无地问,“有没有看到一个脸上有泥的男人?大概二十四五的样子。”
矮个子心说在地下走的人哪一个不是脸上带些泥灰,但他的话一出口却直指月枕石与展昭。“刚才有一男一女,眼生的两个人走过去了。我瞧着他们脸上都有灰了,大概是二十几的年纪。不知是不是武头要找的人?”
“往哪走了?”武宏本着宁可错杀绝不放过的想法,他也懒得去问矮个子是否与那两人发生过冲突,这就顺着矮个子指的方位追了过去。
且说月枕石与展昭刚刚转入一条半是泥污的通道,两人正在想是向前走还是绕行其他路的脚步就顿了顿,因为他们都闻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藏在前方的黑暗里。
前方泥污通道之中没有一丝声响,在不时能听到排水回音的地下沟渠里,一个人的心跳与呼吸声能被恰到好处地掩盖住。黑暗中是否有人受伤而不说话,或者是受伤而在躲避什么,这都要前一步试探了才知。
这一刻,两人对彼此点点头正欲朝前一步,他们的身后偏偏又传来急促的跑步声,随即便是一声‘站住!’
“你们两个转过身来。”武宏看着半藏在黑暗里的两人,他便是拔出了佩刀,“快点,别磨蹭,转过来让我看清你们的脸!”
月枕石与展昭只得转身,而这一眼是他们先认出了武宏,与花亮一样身上有锦鲤纹身的人。武宏在锦鲤刺青的六人中行三,听说他与老大薛青有过争执,而花亮死后他是唯一一个再度于竹木巷一带出没的人。
武宏看到两人的正面便放下了举着刀的手,显然这不是他正要找的人,而正当他想要把佩刀插入刀鞘转身离开,不曾想黑暗的通道里有了一声衣服摩擦的异响。
“你们给我起开!别管闲事,滚——”
武宏一手举着火把,一手直接挥动大刀,不管入口的两人就径直朝里走去喊到。“华勤,我知道是你,难道你以为还能活过今天。背叛海帮主的人都得死!”
在火把光亮的渐渐逼近下,黑暗中渐渐显出一个人形。那人披散着头发勉强扶住了墙壁,才发现他的身上早已被血迹与泥垢覆盖。
“海帮主?我呸!武宏,你就是一个杀兄弟而求荣的小人。是你杀了大哥,又是你通风报信害的六弟、二哥、五弟接连被杀。我们不过是坚持该坚持的,老帮主在的时候,鬼樊楼虽是做买卖人口但绝不会和朝廷作对,你的海帮主是心太大了,只会一口气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