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枕石看着牌位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只觉头晕,“青羊宫难道未剩一人吗?”
“当然有幸存者,他们出门做法事了。如今周铭诚主事,老道是过来帮忙看门的。”唐观主说的周铭诚就是当年吆喝卖磨镜药的少年道士。
月枕石与听到是周铭诚主事,便知青观主用意,他将生的希望都留给了小辈,野火烧不尽,总有一日春风吹又生。
唐观主说到法事两字就抿了抿唇,终是一鼓作气开口,“法事是为柏家与朱家做的。朱家因为掌管蜀兴商行,朱大富未能幸免,而柏夫子一家也惨遭牵连,只有朱睿一人活了下来。”
月枕石不由踉跄后退两步,过了很久才找回声音问,“胡老与展昭呢?”
唐观主摇了摇头,“胡老在战斗中去了,展昭之前就被派走调查可疑人物,正是带着证据赶往汴京才能及时止损。朝廷已经控制住了那些勾结邪士的官员,将会把余党一一铲除。”
“是吗?”月枕石定定地看着那些牌位,即便是所有乱象都伏诛,但逝去的已经再也回不来了。“我呢?我还能做些什么。”
唐观主答非所问地说,“月小友不如先去一趟朱府,今日这场法事过后,朱睿就要离开成都府了。也许,你该去送一送他,再好好看一看住了多年的成都府。”
如此送别似乎根本没有意义。
几乎是一夜之间,过去熟悉的全都消失不见,两人道一声再见,见的又能是谁。
朱府,满是白幡。
朱睿一身素衣,他正在收起行李木箱,也没有与月枕石多寒暄,一边整理一边让她自便就好。
月枕石看到木箱里那一套红色的婚服,原本再过两三个月朱睿与柏淑就要成亲,可现在只能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你放心,我很好。”朱睿神色平静半点不显亲人爱人尽去的悲伤。他因外出行商而避过一劫,归家时只看到满目鲜红,有些情仇既是无处安放,那就纠缠一生也无妨。“他们都在,一直在我的身边。”
“你要去眉州。”月枕石无法开口让朱睿节哀顺变,有的哀愁可以消散有的却无计消除,她只能问起朱睿日后的打算。“是去找苏先生吗?”
朱睿点了点头,他已经把蜀兴商行的事宜安排妥当,“我会在眉州继续处理商行的事务,但更重要的是去读书。苏先生帮忙联系了书院,此后不定还会去汴京聆听欧阳先生教诲。不出十年,某天你能听到我高中的消息。”
柏夫子学堂里谁都知道朱睿聪慧却不好学,朱睿从来没有想过考科举,只想接了朱大富的班,娶了柏淑过寻常人家的生活。
直到某天所期待的彻底成了泡影,他意识到了百姓二字能做的太少,必须手握权柄才能避免悲剧重演。
“那我先祝你连中三元。”月枕石看着十六岁的朱睿,她知道科举不易,但莫名相信朱睿可以做到,一夜家变的血海深仇会彻底改变一个人。
朱睿合上了木箱盖子,宛如把过去全都藏在了起来。“你手上有商行的信物,往后拿着它取分红,如有什么要事就通过商行给我送信吧。想来总能在京城再见,我们不必说什么依依惜别的话。”
“保重。”
“你也保重。”
两人在朱府前分别,彷如过去五年多一样,这一别却是不知何时再见。
月枕石走过了一条又一条长街,从她初至此世的慈幼局、菜市场、酒楼、寺庙、书坊……,成都府早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她此生的家乡,但回不去的总是故乡。
待到月上柳梢,她终是止步于玉局观门前,敲响了道观的外门。
“月小友,你来了。”唐观主打开了外门,今天他第二次说出了这句话,而玉局观里灯火幽幽。“现在还要我告诉你,你能做些什么吗?”
月枕石微微摇头一步跨过门槛,半点都没有侧头去看身后的尾巴。引蛇出洞请君入瓮,当绕着成都府走了一遍,她就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了。
何必在遗书中写了总有一些漏网之鱼,她应该把那些心怀不轨的人都一一铲除,不能让鬼怪扰了苍生。
“还请唐观主明示,那些人今夜是倾巢而出吗?”
月枕石扫视了一眼,当下的玉局观完全不似当年初来时满道观繁花似锦,每走过一条小径边能见符纸贴于木柱之上,而道道符文全是杀招。
唐观主把一只香囊交给月枕石,“何真人所留皆在其中,他没有除去的还请月小友代劳,根据所示能在西夏、辽国等地找到造成此次劫难的剩余高手。至于今夜之事,无需月小友担忧,老道已经布置好了天罗地网让他们有来无回。”
蜀中的残余邪士显然知晓何必有一徒弟,何必破坏了大计划,而她的徒弟更可能远赴关外追杀主谋高手,所以必须把月枕石彻底留在蜀中。
之前,唐观主暗示了这一笔账今夜就该有个了断,不如就由月枕石做一回引路人,把那些鬼魅全都引入玉局观。
两人说话之间已经走到一扇石门面前。昔日老君骑着青羊而建青羊宫,其后老君传道后坐玉而去留玉局观。
石门背后的石洞正是老君升仙之地,坐玉而去的老君留下一方深坑,坑深不知通往何处。有人一探听闻水流声,有人再探听闻龙吟声,只有走一遍才知真相。
“几年前,老道相邀月小友为玉局观作画,当时就说将来你有兴趣不妨往坑中走一遭。”
唐观主推开了石门,他已经隐约听到道观外门处的动静,那是邪士翻墙而入触发符文的惨叫。
“今夜,月小友已经完成了做一回诱饵的任务,接下的事情就老道已经安排好了,道观里已经撤空,只剩下了层层阵法。我们不妨就在石洞里等上一等,如果有宵小攻至石洞,那就正好往深坑里避一避了。”
道观四周接连有异声,放眼望去居然看到蛇虫飞于半空,符文瞬间起火将其一一包裹灭杀。紧随其后,一条条黑影跃入玉局观皆是向石洞处冲去。
“等在这里就可以了吗?”月枕石站在石门背后,手里紧握着桃木剑,“唐观主是把深坑作为最后的退路了。”
唐观主笑着忽而想起什么,打开了一侧石壁的小机关取出一柄长剑,只见它‘釽从文起,至脊而止,如珠不可衽,文若流水不绝’。
“差点忘了,这是何真人早前留下的。一把巨阙数月前给了展昭,这把工布是你的了。带着它去做你师父没做完的事情。”
工布为霸道之剑,于英勇智慧之间杀伐果决。
月枕石接过了工布剑,将腰侧的桃木剑替换了下来。
此时,只听道观里的惨叫声愈发凄厉,而仍有不断的脚步声靠近石洞所在,不过多时居然有缕缕黑气穿透了石洞的门缝,它们正在侵食石洞上篆刻的铭文。
唐观主见状是深深皱眉,不到最后一刻,他也不想用整个道观来陪葬。
“刷刷刷——”
月枕石挥动了手里的那把桃木剑,以剑气破万法,仿佛有桃花香味从木剑上弥散出来,将那些渗入的黑气都一一吞噬。
黑气不依不饶地继续渗透着,桃花香在挥剑中亦是越来浓。
两者缠斗之下,或是此时或是彼时,石洞深坑之中似有轰鸣声起,整个玉局观上空金光乍现。
那些入侵其中的黑衣人俱是睁大了眼睛,他们正在撞击石洞的动作也停止了,金光大网里邪士所持法器皆是成为灰烬,而挥动着法器的人也是全做白骨,一阵风来便散去了。
玉局观在瞬间就变得干干净净,彷如多年来的寻常模样,没有符文、没有邪物,只有一阵清风过境。
这一阵清风吹过一条又一条街,吹散了成都府所有的阴郁之气。
翌日清晨,周铭诚没有等来唐观主,从青羊宫赶到玉局观一探究竟,这里仿佛根本没有经历过什么诡异的战斗。
唯一诡异的是玉局观的禁地石洞大门紧闭,推门而入,其中存在了不知多久的深坑居然消失不见,前方脚下成了一处平平无奇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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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岩叠嶂,水流湍急。
展昭从水路入蜀前往成都府,不知府城里的情况已经恢复正常,先要去师父的墓地好好拜祭一番。正在如此想着,月枕石送的虎头药香囊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他赶忙捡了起来发现它的香味单了些许。
确实,随着时间推移,药香总会渐渐淡去。
第73章
东京汴梁
八荒争凑,万国咸通。集四海之珍奇, 皆归市易。
马行街是汴梁最热闹的一处, 别看它的名字说是马在走路,实则说的是来来往往都是人。是敞开了肚子想吃些美食的人, 是被勾起了馋虫想喝些美酒的人,是酒足饭饱想看些美人的人,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一条马行街两侧酒楼林立, 靠北的方向矗立着大宋最豪华的酒楼——白矾楼。
人们更习惯成其为樊楼,樊楼可不是仅仅只有一幢楼, 它由五幢三层高的楼群组, 成可想而知规模有多大。
夜幕四合,华灯初上。
樊楼门口正竖着一块牌子,上书‘破来肌体莹, 嚼处齿牙寒。清敌炎威退, 凉生酒量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