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躲在掌柜背后探头探脑地看向东墙, 之前他被唤来说墙面有水鬼时, 一不小心触碰到了墙面却不觉得那人形水迹有半点湿漉。
“掌柜的, 这东西会不会只是看着像水泼上去的, 其实根本不是水。你看用油灯照了一会也没见它水迹变淡。”
掌柜觉得有些道理,如果真是什么液体泼在墙上, 用油灯过后好歹应该有所变化才对。
欧阳修裹着一层厚被子站得离东墙最远的角落,“看出什么究竟了吗?你们真的确定这里从前真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吗?”
掌柜将油灯放到了桌子上, 硬是把忧惧压了下去,“客官, 我可以保证, 祥来客栈开了八年, 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怪事。您看马上就要子时了,半夜三更先把事情放一放,给您换一间房先住着。明天一早, 我就陪着您去香火最旺的道观走一趟, 要是您更希望去寺庙也行, 我们一起烧香去晦气。”
这是赶早烧一炷香就能解决的问题吗?
欧阳修自认倒霉,但他清楚地知道仅凭一滩出现在墙面上的人形水迹,不足以说明任何问题,这事报官都没人会受理。求人不如求己,看来想要弄清其中原委还是得靠自己调查。
这一夜,祥来客栈里的几位都没睡好。晨钟一响,掌柜就急匆匆地敲开欧阳修的房门,好言相劝地拉着他朝道观走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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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一大早去了宝祥观之后求了一道护身符随身戴着,这两夜倒是没有再出虚汗,也没有再做噩梦。
说来也奇,前日我与掌柜从宝祥观回来之后,那屋里东侧墙上的人形图案就不见了,店里伙计说是天亮后见了太阳时没的,也不知到底是因何而生,因何而灭。”
欧阳修在涪城并无其他亲友,虽然对于撞上离奇怪事仍然心有余悸,但他并没有搬出祥来客栈,也说不清是否对那哭泣着找桨的鬼哭声很是在意。
当再见展昭与月枕石之际,他就将之前的遭遇全盘托出,原本只想找个人说说这桩诡异的遭遇,没想到月枕石接下来的话让他疑心加重了。
“墙上的水渍?”月枕石本来已经把云台山破院的事情给抛之脑后,欧阳修说起东墙上的人形水迹又勾起了她的那份疑惑。
“你们有没有注意过,那天我们下山的时候,院内正堂的墙是干的,一点水迹都没有。照理说下了一夜的大雨,原本渗水的地方应该不会那么快就都干了。”
欧阳修不免联想到了破院那夜的错觉,他曾一度觉得自己后背被打湿了,但也分不清是梦是幻,因为伸手触摸是半点汗水都没有。然而,这么一来不正好与客栈当夜的经历一样了吗!
如此说来,会不会是山间破院的墙中水鬼跟着他下山了?
那东西在梦里一个劲地喊找桨找桨,他以为与河水有关,也许是淹死的人才要找划船的桨,但也可能不是如此,而是在找别的‘桨’?
“你们可知山里的那间宅院本是谁住的?”
欧阳修不得不重视这个问题,即便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是不语不代表没有,大多人遇不到不代表就真的不存在。
展昭遗憾地摇头,“宅院破旧地什么都没有留下,如果想要知道过往,怕要去府衙询问一番了。”
云台山上的那间宅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那样一块地的买卖总会在官府过明路。就是官字两张口,想要查一查那些往事可没那么容易。
欧阳修科举落第不是官身,这事反倒是靠了祥来客栈掌柜的牵头才办成了。
一家在涪城开了八年的客栈,或多或少总能有些官府的门路。不过,一般来说百姓没事不会去查旧案,更不会为不相识的人打通官府的路子。
“那位王掌柜看上去不像热心肠到会帮忙牵线搭桥,你与他说了些什么?”
展昭王掌柜带着他们三人走向府衙,王掌柜还一个劲地在对欧阳修嘘寒问暖。原本想过是否要请蒋方牵线,但蒋方为了研制双层瓷器去窑场闭关了。没想到月枕石与王掌管说了几句,王掌柜出来后就一脸所有事情我搞定的表情。
“我能说些什么,也就是随便聊两句,鬼故事与客栈生意的关系。”月枕石一派坦诚,她又不可能真把王掌柜逼上梁山,仅仅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王掌柜是好人,难道我还会威胁他?你也想得太多了。”
展昭深深看了月枕石一眼,觉得她确实不会轻易得罪地头蛇,而转念一想感叹着,“我去参加科举是不可能的,但如果身上有着六扇门的令牌,总也有了查一查这些事情的权力。”
“你想入公门?那里可比不江湖能够快意恩仇。”
月枕石说着就脚下一顿。她与展昭认识一年多了,身边的这人早已脱离了旧日的虚构形象,不是那个开封府的展护卫,只是她认识的展熊飞。
如果照着如今的生活步调继续下去,两人会在成都府一同向何必学艺,再过几年就会去江湖行走。
有驴有马,有茶有酒,有剑有花,行侠仗义也好,抓鬼驱妖也好,过得应该是潇洒任意南北的日子,那么红衣的展护卫还会出现吗?
如果御猫出现的话,此间展昭又经历了什么?
月枕石记不起旧日的演义故事里有无提起起展昭的过去,他的师承来历,他的少时好友,那些是谜。她本不是什么伤春悲秋多思的人,但也会在某个时刻生出一种荒谬的感觉,她在参与并见证北宋的历史轨迹,那是一种明明已知但又全然未知的轨迹。
“我当然不想入公门。”展昭毫不迟疑地回答,却发现月枕石的脸色有些恍惚。这倒是难得一见的奇景,但并不让他感到新奇好玩,因为此刻身边的人仿佛非常遥远,明明伸手可及,却如水中月一样虚幻。
“吴大人,叨扰了。这三位是我老友的小辈,想要拜托查一查旧事。”
王掌柜的话适时打断了有些古怪的气氛,他向前来的小官说出欧阳修所求,想要查找云台山旧院子的过往。
吴大人也给王掌柜面子,与他随意聊了几句,一边引着四人一同去了后面的资料存放处。
“云台山上的宅院?这几年没听说有谁在哪里买地,我估摸你们要找的起码是十几年前资料。”
不过多时,吴大人将十几本厚厚的方志取了下来。“自打建朝以来,云台山的事情都在这里了,你们自己找吧。规矩都懂得吗?”
“懂的,懂的。”王掌柜接过话就请吴大人往前头去了,将三个人留在屋里查找线索,所谓规矩无非是不能损坏书籍,更不要将这里发生了什么轻易说出去。
地方志是线索必备基本资料,其中必然记录了破院所在的土地经过什么人的买卖,不过有些地方难免描述得模糊,比如说要确定破院所在位置,只能根据山阴面、山腰靠下处来定位。
三人一门心思埋到纸堆里,过了一个多时辰,欧阳修终于有了发现。
“你们看二十八年前,乔百川在云台山西面买下了一块地落户。三年后,山里樵夫发现乔家小院里人去楼空,什么都没有留下。”
欧阳修指着方志上以小楷补充的那一句,“半月之后,樵夫李大壮死在了山脚下,是他家里的人报的案,怀疑李大壮是被乔家的鬼影所害。”
方志多有记录稀奇古怪的事件,这一笔小楷并没有写出杀死李大壮的凶手是谁,只写到他是淹死的,身上没有其他伤痕。
衙门认为李大壮是失足落入了山脚水潭,但其家人坚持道李大壮水性很好不会因此而死,而他自打发现了乔家院子人去楼空之后,总有些惶惶不可说,才有了被鬼所害一说。
当然,地方志上并不认可李大壮家人没有根据的猜测,衙门并未受理这个案子,只把它当做志怪记录了下来。
“鬼,淹死。”欧阳修喃喃地重复着这三个字,他的直觉已经毫不留情地在说乔家破院的人去楼空一定是有人搞事情!
月枕石将手里的方志塞了一本给欧阳修,不让他继续疑神疑鬼,即便真有鬼怪出没,它们也是从人变来的,总能有解决的办法。
“找!找二十八年前到二十五年前所发生的一切怪事。人过留影,这里找不到的话,我们就去其它地方扩大范围找,总能找到与乔家踪迹有关的线索。你说梦里的鬼哭声说找桨,那么就看看与船、河水、大雨等有关一切。”
“对,不放过那些年所发生的所有事情。”欧阳修也相信总会有蛛丝马迹,地方志上记录了乔家从襄阳而来,有个万一走一趟襄阳也无妨。“二十八年前至二十五年前,三年里有什么大事?”
展昭听着欧阳修的低语,忽而就想起二十八年前的大事。“二十八年前,正是太.宗皇帝驾崩的时候。先帝继位之后的那几年天下不太平,宋辽边境纷争不断,这些都不是小事。”
屋内一时很安静。
第56章
太.宗赵匡义驾崩在二十八年前, 乔百川携其家眷入川在云台山落户。
虽然这两件事情都发生在同一年, 可是皇帝死的那一年大宋全境不知有多少人乔迁搬家, 如此联系在一起就有些牵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