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氏捂住手里的茶杯,隔着瓷杯传来的暖意让她从冰冷的记忆回过神来,坐在曾经的俞家印书铺子里,这里的一切全都变了模样,除了脚下的土地再也没有什么与当年相同。那段灰暗的经历已经彻底远去了,而灰暗之中并非没有光亮。她望向腊梅树边的孟记手雕铺,坐在曾经的与孟圭正是在最冷的冬日里熟悉了起来。
两人熟识的起因非常简单,孟圭为俞家印书铺刻一套新的雕版,后来他们两人究竟为何会越走越近,其中的原因已经模糊到记不清楚了,可能越是明知不该的就越想要飞蛾扑火。孟圭长得年轻俊俏,而性格却沉稳可靠,虽然不比俞家有钱,但更似能托付终身的人。
“嘶——”汪氏感到手上猛地一痛,她不小心将茶杯里的热水滴到了手上,这会低头看着茶杯浮现出了安然那张脸,男孩脸上阴沉的笑容一下就浇灭了她对那段危险恋情的追忆。
所有美好的一切都有时间限制,向命运偷来的甜蜜终究要以成倍的代价还回去。她再闭眼脑中出现的只有那个冬日磅礴大雨的血夜,满地的鲜血,满地的心碎,还有她对孟小郎君的深深怨恨。
汪氏不断深呼吸着,孟小郎君就是一个恶鬼,如果没有他闹事怎么会让一切急转而下。如今他居然还有脸回来讨债,到底是谁该向谁讨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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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过后,刑捕快听到月枕石问起手雕铺子的孟郎君与隔壁原俞家印书铺子之间的关系,他因为去成都府做了捕快并不太了解,不过刑捕快娘亲却是有话要说。
“这事情该问我,这人一上了年纪就喜欢看着长得干净俊俏的年轻郎君。”邢母说得挺来劲,她看刑捕快一脸无语的表情,那是不服气地说着,“怎么,你这小子还不许老娘多看看?自打你改行做了捕快,你娘我是与儿子一同进步,多看多听为你办案提供有力的线索。别以为你在成都府,我在眉山城就搭不上边了,今天可不就排上用处了。有一条绝密消息,你们这帮捕快都不一定知道。”
刑捕快狐疑地看向邢母,“您老可别把街坊闲言当作有力证词,放到公堂上每个人都要为自己说的话负责,作伪证的话,说不好要挨……”
挨板子板子两字尚未出口,刑捕快就被邢母拍了一记脑袋,他无奈地只能让邢母将所知消息说下去。“好,您说,把知道都说出来。”
“我还就不先说这一个秘密。”邢母还学着藏起悬念了,“还是先从俞家印书铺与孟记手雕铺的关系说起,街坊四邻是看在眼里,这两家挨得很近但几乎不怎么往来。当然,我认为该是孟郎君不善言辞的关系,汪氏毕竟是女掌柜也不好与年龄相近的未婚独身男子走得太近。可是要说他们完全没有关系也不尽然,孟郎君的雕工精湛,他帮着俞家印书铺子雕过雕版。”
即便如此,一个嫁给了病弱丈夫的新婚娘子与一个年轻英俊的未婚雕刻师父,虽说两人相邻颇近却从未被捕风捉影,从没有被旁人疑有瓜田李下之嫌。
“要说两家非要有什么关联,五年前孟郎君消失那一会,俞老头没撑住去死了。要说俞老头身体本就不好,汪氏嫁过去之后,俞老头不用在管东管西才多活了几年,他也是时辰到了没大夫再救得了。”
邢母一点都不为老俞的死而感到突然,她只为孟郎君的消失而有些小伤怀,能够日常围观美男的机会就这么没有了。“其实大伙多少有些推测,孟郎君很可能是带着那个不知道名字的小男孩离开了。”
下一刻,邢母压低了声音看向听得认真的月枕石与展昭,“这就是我之前说的秘密了,我怀疑孟郎君是带着某个大户人家的孩子来到蜀中避难,正是因为兵不易深入蜀地,他们才能躲了几年。你们别忙着质疑我的猜测,要说孟郎君对那个男孩的态度,不是一般长辈对晚辈,更像下属对主上。在孟郎君失踪之前,我偶然看到那个沉默小男孩对孟郎君说话,对他们说的话是一个字都听不懂,但看的出来那个男孩是在训斥孟郎君。”
邢母说到这里有些嫌弃地看向刑捕快,“这小子要是敢那么和我说话,看我不抽死他。不过话说回来,那个小娃长什么样子,还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月枕石与展昭对视一眼,他们遇到的安然与传闻里孟小郎君的阴沉相去甚远,所以两者到底是不是一个人?为什么人们对孟小郎君的模样都是迷茫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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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然看着孙大夫房间的烛火熄灭了,他在仅有朦胧月色的房里拿起了今天刚买到的木罐,上面刻着年年有余的胖娃娃造型。他缓缓抚摸过胖娃娃的头,一下又一下,脸上的傻笑不知何时变作了狞笑。
不听话的都要死,蒙圭啊蒙圭,我回来了,所以汪氏别想逃。”
安然盯着胖娃娃的脸喃喃自语到,“可惜,之前要借一命的事情被打断了。那么谁打断的,就该由谁来付出代价。”
安然说着从怀中取出了一撮毛,正是一撮驴子毛。
第31章
入夜之后, 梁知县从临县赶到了眉山城赴汪氏的约,重温他们两人初遇时的那番场景,但他刚客栈见到的是却是吴婆子惊慌失措的模样。
“知县爷,您终于来了。夫人白天受了惊吓用了晚饭就早早休息了, 不知怎么在半个时辰前就发起了噩梦来。老奴将夫人从噩梦里摇醒之后,夫人一直都是惊魂未定。老奴刚想倒一杯水让夫人压压惊, 谁知这一转身夫人就晕了过去。”
吴婆子早已请了大夫来问诊,又是掐人中又是扎针,顾忌到汪氏孕妇的情况不敢用力过猛, 而那些方法全都失效了。汪氏一直都没能醒过来,但是能看到她眼皮底下的眼球不停地再转,这不像是病了而像是厌着了。
梁知县一点都不信厌胜利之术, 急忙推门走向床边, 只见汪氏双唇煞白、双眼紧闭, 她的眼珠确实不安地转动着。
“卿卿,是我来了。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卿卿, 你醒一醒。”梁知县担忧地轻轻推了推汪氏, 而床上的人没有一丝变化, 他着急地问吴婆子, “你只请了一位大夫吗?还不去多请几位大夫来!”
“知县爷,老奴早就请店里的伙计多跑几个地方, 务必把城里的好大夫都请来, 但这会已经临近三更半夜, 总会耽搁一会在路上的时间。”
吴婆子赶忙先说起了白天汪氏的反常, 汪氏在如意馆门口就大吐了一场,当时她就觉得汪氏的惊恐来得莫名奇妙。“那位老大夫将夫人给唤醒了,还赠了一瓶醒神药。老奴刚刚让夫人又闻了闻醒甚药,可惜这次并无作用。”
吴婆子想着孙老大夫娴熟地扎针手势,也想再请孙大夫来为汪氏看一看,奈何根本不知对方的姓名与住址。
然而,吴婆子说到此处是不自然地顿了顿,她有些不知要怎么对梁知县提起汪氏的噩梦状态。“有一件事可能是老奴听岔了。老奴察觉夫人的情况有异是隐约听到夫人的呓语声,人做梦说得话不一定都能听清,老奴断断续续地就听明白几句……”
梁知县见吴婆子竟然吞吞吐吐起来,当下他是真的有些恼怒。“吴婆子,这都什么时候了!把你听到的话全都说出来!”
吴婆子不确定梁知县听了这话会否更加恼怒,而她也有些不信汪氏是梦中吐真言。“夫人念叨着‘爹,我没有杀你。不,杀了你,那是你死有余辜!’”
汪氏的亲生父亲活得好好的,偶而还会到梁府打秋风,全都被汪氏不咸不淡地怼回去了。梁知县的父亲早在汪氏进门前就过世多年,而还有一个人汪氏曾也叫过爹,那就是五年前过世的俞老头。
俞老头的身体不佳,俞长青的身体也不好,才有了汪氏独当一面经营印书铺子。可以说此事在府城里是人尽皆知。当俞老头过世的消息传了出来,谁都没有怀疑他死得蹊跷,但如果依照汪氏的梦中之言来推论,难道说其中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吴婆子想到的事情,梁知县又岂会猜不到,但他下意识地就想否定这一点。
从与汪氏相识的那一天起,梁知县就觉得两人并非庸俗地因为男爱色女喜势而走到一起,两人都相互坦诚过从前。
他说起过已故的原配妻子,那是恩师的女儿。原配妻子与他相伴十年,从前两人也有过一个儿子,夫妻要面对的最大伤痛是是孩子半途夭折,原配妻子也因此伤心过度而亡。
汪氏也说过自小家中的重男轻女到了何种不公的程度,嫁到俞家后不得不以毫无经商经验的女子身份撑起印书铺子。
俞家父子缠绵病榻受不得劳累,又是照顾公爹又是照顾前夫,更要应对一门心思只为弟弟求财钱的娘家,她不敢有半丝纰漏就怕一步踏错将自己陷入困顿的生活窘迫中。汪氏也曾直言这一切都是在遇到梁知县才有了变化,她终于不是孤苦无依的一个人了。
梁知县一直认为他们两人是伤心人遇伤心人,彼此搀扶着能走过余生,可是汪氏今夜的呓语仿佛要揭开一个掩埋至深亦是会毁了他们夫妻的秘密。
梁知县语气严厉地警告了吴婆子,他不希望传出任何不利于汪氏的流言。“吴婆子不许对任何人提起此事!梦都是反的,梦话更是无稽之谈,夫人定是重回旧地才想起了过去。虽然我们都觉得夫人对俞家的那些人早已仁至义尽,但以夫人的仁善恐怕还心有愧疚,她总是希望身边的人都能活得安乐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