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雨反应也快,把桌面的碗筷藏进了水桶后面。
这厨房面积大,且灶台的形状不规整,还是挺好藏匿的。简禾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夜阑雨,一同藏进了一个大酒桶的后面,心中庆幸他们吃东西吃得早,空气里的油烟味已经差不多散去了。
刚蹲下不久,就听见厨房门被推开了。从投映在地砖上的影子去判断,进来的人有好几个。为首之人,无须看脸,只听声音也认得出是那夜景平。其余两人,应该就是他的跟班了。
而另外的那些摇摇晃晃、行动僵硬的人影,应该是他们的傀儡。
“好饿啊,不知道还有没有粥剩下。”其中一人道:“话说,景平,昨天家主问起来时,我们这样骗他,真的不会有问题么?”
简禾一怔,直觉有情况,连忙竖起耳朵听。
夜景平道:“你指什么?”
“此次沿路寻去,蛇尸过百。蛇窝之上更有未燃尽的雄黄火堆。正是因此,我们家的修士毫发无损地找到那个蛇洞。可是,我们由始至终都没去过那一带。所以,那些沿路的蛇尸、雄黄的火堆,都不是我们的功劳。在家主面前冒认……是不是不太好?”
听到这里,简禾一颗心脏简直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她是听明白了。
在进山当天,从遭到第一波攻击直到坠入蛇窝开始,他们杀死了数不清的人头蛇。蛇尸自然还留在了原地,成为了夜家修士的指路标,包括蛇窝洞口的那个雄黄的火堆,都为他们寻找蛇窝、躲避沿途攻击扫清了障碍。
更重要的是,当初,几乎所有的小蛇都是被一击毙命的,要么是捏碎七寸所在的骨头,要么是眼珠爆裂,獠牙折断。若这么做的人是个成年已久的修士倒不出奇。可这个人却是那日初出茅庐的少年们的其中一人,这该是何等的天赋,怎能不让人震惊、不让人刮目相看。
简禾:“……”
这几个NPC惹谁不好,偏偏来搞酷刑爱好者、记仇小笔友的夜阑雨。脑子里装的都是翔吧,这不是上干着拉仇恨么?
“这叫骗?这叫先下手为强!”外面,夜景平斥道:“你们不是一直嚷嚷着想让人刮目相看的么?怎么一个二个这么胆小!”
“想是想,但万一杀蛇的人出来揭发我们了呢?给家主留下坏印象就糟了……”
“杞人忧天。这种事,第一个认的叫英雄。第二个认叫跟风者。当时家主问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场,那会儿没人反对,现在就更不会有人出来闹了。”
有人惴惴不安道:“景平,你忘了吗?那天,并不是全部人都来了的。那个夜阑……不,是那个小杂种,不就不在场么?好像是今天中午才回来的。”
“他?你做什么春秋大梦呢?”夜景平冷笑道:“若非贱命易活,他早就回不来了。别说杀那么多条蛇了,就算你跟我说他只杀了一条,我也不信,喂蛇倒有他的份。”
简禾原本是在安安分分地听墙角。可就在这时,一阵狂暴阴冷的怒意袭上了她的脑海,仿佛被操控了一般,简禾双目发红,手指发颤,胸中不期然涌出了一阵撕碎外面的人的冲动。
夜阑雨似有所觉,倏地抬手,捂住了她的嘴巴,继而深吸一口气。
随即,那阵涨满她心口的、不知从何处来的凛冽杀意,就如潮水般缓缓褪去了,简禾如梦初醒,瘫软了下来。
——方才那一瞬间的杀意,并不是错觉。
夜阑雨胸中疯长的、掩饰不及的怒意影响了她、鼓动了她。若非他偃旗息鼓,她可能已经扑出去了。
这或许算是傀儡术的一个弱点——容易暴走。若是主人狂怒的情绪到了极点,已经无法控制了,就算没有下令,傀儡也能感知到主人的情绪,进而大开杀戒。
外面的人并未发觉他们,一人道:“罢了,我们就别吵了。既然都认了,我们就一条心,咬死是自己做的。话说,锅里没粥了。”
“饿了吃什么粥,就该吃点肉。”夜景平挥手道:“我在厨房放了只鸡,我娘特意备来下蛋给我吃……咦?鸡呢?!我的鸡呢?!”
简禾:“……”
夜阑雨:“……”
他轻轻地打了个饱嗝。
“嘘,小声点儿,都快到宵禁了。”
“笼子都没关紧,肯定是飞了。”
“胡说八道,它飞得出鸡笼,难道飞得出这个厨房?!”夜景平倒退两步,踩到了一块鸡骨头,更是怒不可遏:“哪个狗胆包天的家伙偷吃了我的鸡?!”
“那啥,大丈夫何患无鸡。”
……
外间一阵鸡飞狗跳,夹杂了夜景平气急败坏的吼声。兴许是怕惹来大人,另外那两人很快就把他劝走了。厨房再度安静了下来。
方才的动静太大了,简禾二人从酒桶后爬出来后,忙不迭地离开了厨房这一带。在蜿蜒的回廊里绕转,直入花园数百米,直至把那些密集的建筑群抛于脑后,走在了回那座小房子的路上,二人才松了口气,缓下脚步。
“夜景平那家伙还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汗是我们流的,赞赏却是他们收的。真想打他一顿。”简禾吁了口气,道:“你还好吗?你应该很生气吧,换了是我,我也生气。”
夜阑雨脸色阴沉,缓缓道:“是,但没有意义。”
一边是修炼了数年、母亲乃是仙家修士、娘家实力不容小觑的仙门少爷,一边是初来乍到、修炼还不足一年、母亲亦非修士的他。谁更像杀了人头蛇的人,不言而喻。
没有别的原因。在旁人眼中,因为他是娼妓之子,所以绝不可能是杀蛇之人,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我明白。要是我们刚才冲了出去揍人,听上去是很爽,可转过头来,说不定你就得领罚了,还不是得不偿失。”简禾揉了揉他软乎乎的头发,安抚道:“人人都有生气的时候,但不是个个都能控制好自己的。所以,我觉得你很了不起,又聪明又克制。到了以后,你的成就一定会远高于他。”
夜阑雨轻声道:“会这么想的,也只有你了。”
实际上,简禾这话并不是托大,也不是哄人。
不谈人品,夜阑雨于这一行的成就,确实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论名气,亦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虽然不是什么好名声,是说出去能止小儿夜啼的那种。
而他声名狼藉的开端,便是从丹暄夜氏满门覆灭一案开始的。所以说,夜景平根本没命嚣张多少年了。
贺熠火烧公孙氏的那一回,不仅证据确凿,他本人也是从未掩饰过自己的恶行。但夜阑雨却不同,其实并没有人亲眼看到他屠门,也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这事儿跟他有关,但他本人也从来没有否认过一句。所以,这事儿基本是扣在他头顶没跑的了。
由于夜家众人死状颇为凄惨,大多手足分离、头颈撕裂、血流如注、死不瞑目,这种纯用暴力而不见锐利刀剑切口的死亡方法,比一剑穿心要痛苦得多了。
再加上,夜阑雨自那以后便行踪成谜,故而,他常被好事者描述成脸色黧黑、胸长汗毛、四肢粗硕、尖嘴獠牙、十恶不赦、专门吃小孩的鬼见愁。
哪会知道,真正的夜阑雨会是个身材纤瘦高挑、苍白阴柔、看起来甚至有些弱不禁风的美男子。
就目前来看,夜阑雨还是个挺好接触、安安静静的小孩子,虽然不太有活力,平日也闷闷的,但天使程度可以说是跟玄衣不相上下了。简禾都怀疑他是不是基因突变了才会变成长大后的那个样子的。
其次,他与夜家之间,虽有仇怨,但似乎,还不至于强烈到要屠门的程度。屠门一案是不是他的手笔、到底是什么激化了他与夜家的矛盾,现在还不得而知。
思绪飘远不过是数秒,简禾回过神来,道:“只有我就只有我,这证明我独具慧眼。不过,说实话,就这么放过夜景平、不揍他一顿,果然还是有点不爽。”
夜阑雨学着她的语气,扬眉道:“‘聪明人要控制自己’?”
“活学活用,不错。但我刚才还说漏了一条,那就是‘笨人用手打架,聪明人用这里打架’。”简禾的食指点了点太阳穴,道:“你应该知道那夜景平每天上下课的路线吧?明天我趁他落单时,找个麻袋把他套住,揍他一顿。”
夜阑雨:“……”
简禾道:“你难道不心动吗?我们偷吃完他的鸡,还要用麻袋揍他一顿,想想就美啊,哈哈哈哈哈……”
听到这儿,夜阑雨终于绷不住脸了,“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对了,说到这儿。”简禾煞有介事道:“你刚才不是给我取了个名字么?姓氏呢?你还没给我取呢。”
这么问,不过是她想试探一下,夜阑雨会不会给她取一个“简”姓。如果真是这样,那就绝对不是“巧合”二字可以解释得了的了。
孰料,夜阑雨却道:“姓不用取了。”
不用?
简禾一怔,道:“为什么?”
树影幢幢,月照一天雪。清辉如泽,为他阴柔稚嫩的脸庞镀上了一层动人的光辉,衬得他的双眼格外明亮:“你是我的傀儡,所以跟我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