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宁薇伸手把那扇门推开了,狭小幽暗的屋子灯笼照上去一眼便能够看个遍,只有一张充当床铺的木板,几张缺脚躺在地上的破椅子。只有宁薇和兰姨知道十多年前,曾有个披头散发,形如鬼魅的失宠妃嫔在这个唱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歌,在一个和今晚差不多的夜里死去。
宁薇提着自己裙摆,跨过有些高的门槛,踏入房间。永巷这里住着失宠妃嫔的房子门槛都修得很高,门口却早得十分窄小,即使是最为阳光灿烂的日子,这里依旧是昏暗不明的,像是陷入永夜一般。民间传说只有放置尸体的地方会将门槛造高,说是防止死不瞑目的尸体半夜出去作祟,故而用高高门槛将其拦住。却不知这永巷高高的门槛,窄窄的门都拦着了些什么。
宁薇走到床边上看见下半有个物件露出一角来,示意旁边的锦笙去捡起,是一块有些破碎但看得出很是精美的布置册子,曾经装饰在上头的金线被拉扯出来了。锦笙轻轻掸去厚厚的灰尘,用手绢擦拭过才奉给宁薇,宁薇打开册子时候,苏言远远看见是封文书,上面大多文字模糊不清已经难以辨认,唯能勉强看得出应该是封妃的文书。
兰姨抱着苏言,轻声劝宁薇道:“如今圣上待娘娘甚是亲厚,册后大典在即,您何必如此感怀呢?”
“虽然母亲她以利为先,曾经弃我。但她从前教我的那些并没有错,盛宠难永,确实应该早做打算。不然这便是天真的下场,人总需活得清醒一些。”宁薇合上手上的册子道。永巷那夜之后,宁薇回到万春殿之后,便再也没有外出,静待大典的到来,期间偶尔看看女官送来的各家官员家里适龄待选的女儿的名单。
昭顺元年,丁未月丁酉日,册后典礼如期举行。
芳流彤史、母仪用式于家邦。秉令范以承庥。锡鸿名而正位。咨尔王妃宁氏、乃忠烈侯之女也。系出高闳。祥钟戚里。矢勤俭于兰掖。展诚孝于椒闱。慈著螽斯、鞠子洽均平之德。敬章翚翟、禔身表淑慎之型。夙著懿称。宜膺茂典。兹仰遵慈谕、命以册宝、立为皇后。
太常寺承制官声音洪亮,宣读制命,宁薇戴尊贵无匹的凤冠,出正统的祭礼服,仪态端正的立在殿中,朝南站立在承天殿前。由礼官正副使授予金印,金册,交与身后宫人代为怀奉。尚礼官引导皇后出殿,到庭中心位置站立,宫人奉册书,宝玺站于皇后东西两边。皇天后土,天地同证之下,礼乐声中,皇后行四拜之礼。同一日,皇后所出长女宋言,破例受封元嘉长公主。
往后人们再提万春殿这位皇后时候常常只说宁后,她的闺名很少再被提起。苏言记得从那时起,自己原本的名字也开始被人所淡忘,下面的人见她都尊称长公主,甚至连皇帝逗她时候更多叫元嘉,也唯有宁薇与兰姨有时候会叫上一声“言言”。
第19章 私斗
19、私斗
自新帝登基以后,新旧势力的明争暗斗就从来没有休止过。朝堂之上,往往一件小小的事情都能成为争论的由头。涉及京畿安定禁卫的问题更是争论不休。按着旧制,京城禁军分南北衙屯军,南衙十六卫是自开国就有,乃是随着开国皇帝征战的将士安定后组成实行父子世袭的制度,南衙诸军,屯于宫南,历来由宰相指挥,可以奉敕调遣武臣和军队;而北衙诸军,屯于宫苑之内,归皇帝亲辖,宰相不能过问。
南北两衙本来互不干涉的,但前头有过禁军为人控制占领皇城的事件,新帝入主之后皆是经过了清洗,以东郡将士填充过空缺。左相王赫为京中旧派,自然是遣不动东郡的兵将。王赫空有统将名头,却实际难以号令,内心不满多次控诉南衙中东郡的将领桀骜难驯,请求应当予以惩治,打压其嚣张气焰。另一桩被旧派反复提起的事情便是如今的戍守东宫六卫的归属,本这就是属于南衙十六位精选出来的,如今东宫未定,是否应该暂时先归还南衙,待到东宫定下再行抽调。
皇帝宋衍是个仁厚之名在外的君主,他也是爱惜羽毛的人,自然不会在表面做出偏袒东郡旧部的倾向,令自己在外的名声评价有损。朝堂上他不想得罪旧派的京中贵族,只能装着糊涂,爱卿你说得有道理,可是这也不是一时之间的能够解决得了的。皇帝揣着明白装糊涂,朝中另外一个重要人物右相萧译也跟着和稀泥,任其他人使尽了眼色,他态度也囫囵得很,两边都不得罪。
拖着不代表矛盾不存在,朝堂上两边的平衡如同一根拉到了极致的弦,而冲突已经悄然在朝堂之外悄然显现爆发了。那时谢家安居,旧派世家的夫人们找茬是一桩。这一波还未曾完全平息,另一场风波又起。
谢侯对于长子进入北衙禁卫军的担忧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北衙实际上比起南衙更为复杂。北衙任职于宫城大内当中,侍奉皇族,多选贵门高荫子弟年少姿容美丽者补之,花钿绣服,衣绿执象,为贵胄起家之良选。说白了,看出身外加看脸的,一群俊朗少年锦衣华服的在宫内巡逻,让人看着也甚是养眼长脸。同时也是贵胄子弟们重要的仕途跳板,当个一两年的御前禁卫,再行调职升迁便容易许多,再运气好些得了皇帝青眼,更是平步青云了。
那么问题来了,一群都是出身高门的公子哥,本来就是你不服气我,我也不服气你的。加上现在新旧两派矛盾日益加剧,血气方刚的少年年纪,岂不是如同炮仗似的,一点就着,动起手来简直就不是事情。
今日向来神采奕奕,丰神俊朗的谢家大公子是耷拉着脑袋莫名有些狼狈的跟着父亲谢侯回来的,面上还挂着彩,青紫红肿的好几块,看起来甚是凄凉。走在前面的谢侯此时的面色也不好看,他本是生养南方儿郎,山温水润温和斯文的性子,从前也是轻易不动气的人,如今黑沉着脸似乎要凝出霜雪来。
谢白是跟着母亲谢夫人出来的,谢夫人听着从外头先行赶回来的仆从回禀道大公子在北衙那里跟人家打架,落了一身的伤,面上青青紫紫的。谢夫人听着紧张,早早就出府门外头等着父子俩回来。此时谢夫人见着谢瑜本白净俊逸的脸肿得猪头似的,立马心疼得不行,惊叫了一声想上前查看,却让谢侯一个冷冷的眼神止住了。
“逆子,谁让你进家门!”谢侯转身黑沉着脸对跟着后头的谢瑜喝道:“给我跪下!陛下看重你特意让你进入北衙好好历练,你却辜负了陛下的厚望,一进去就寻衅挑事!今日谢家是容不下你这等桀骜难训的了。”
“孩儿知错了。”谢瑜这人基本并没有什么风骨可言,认错的速度出乎意料的快,谢侯也不过黑着脸疾言厉色了几句,马上什么都认了。谢白本还有几分担忧,现下看来倒是又为着谢瑜这人操了无聊的闲心了。
开化坊这里离着宫城也不过几道墙,紧紧挨着一条街过去密密麻麻住着数不清的高门贵族,谢侯这番府门前的教子行为,怕是未曾入夜就传了个遍了。谢家父子三个都是精到了骨子里头的明白人,这事情肯定不是谢瑜一个人能够造成了,与其把话柄落到别人手里头,不如自己先教训了,也堵了人家寻衅的嘴。
“来人,给我打!”
谢瑜倒也配合得很,家仆手里头拿着这种宽板子看着吓人,其实轻巧得很,打上去并不能有多重。难为谢瑜扯着嗓子哭天抢地的跪在谢府门前边干嚎方圆百米无人不晓了,谢白冷漠的看着自家父兄的一出大戏,只是有些心疼自己的耳朵。
说白了,谢侯也不一定对于这事有多生气,这番黑脸教子更多是做给别人看的。谢瑜的便宜岂是那么容易占的,他从来不是什么由着他人欺负的软柿子。谢瑜看着伤得严重,实质身上真的要害处也根本没有挨上几下。对面那边绝对吃了暗亏,看着没啥,肯定打着暗处了。
入了夜之后,谢白才被母亲嘱托了拎着食盒偷偷的去给谢瑜送饭。谢瑜跪在台阶下边并不老实,时不时动一动改换下姿势,揉一揉自己跪得有些酸痛的膝盖。见着自己弟弟来给自己送饭,喜出望外,立马改了愁眉苦脸的样子,眉开眼笑道:“总算来了。”
谢瑜掀开食盒的盖子,伸手就抓着里头的包子啃,看来也是真饿了,腮帮子吃得鼓鼓的,嘴里还不消停的抱怨着:“还是娘亲疼我,惦记着这么晚了还打发你出来给我送吃的。你说爹不过人前做个样子,打一顿不就了事了,还把我关门外头,真打算把我晾外头一宿呀。”
“听着这事应是那边先挑衅的?”谢白回想上辈子对于这事的记忆,毕竟那时候自己真的年幼也被吓了一跳,对于事件不算是特别,只剩余一些模糊的印象了。
“确实是王家那小子,带着京城里头几户公子哥先挑衅成珏的。”谢瑜对于正经事情很少瞒着弟弟,此时问到了便照直说了。“今日,正好同一班轮值,遇着成珏莫名欺侮他相貌阴柔,口吐恶言。成珏这人比我直率,但这北衙不比东郡,事情关系也大,郑国公人又不在京中。”
如此听下来,谢白心里便清楚了。这事听来倒像是谢瑜为人作风,他这人精得很,京中旧派几家公子哥想寻着他的错处招惹他并不是件易事,他也不是什么容易动怒,冲动出手的人。这事却是牵扯了郑成珏,便另当别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