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琴艺课的时候,那道目光又粘了上来。她不认为是自己太敏感了。因为那道视线彷如实质般,她分明能感受的到。但又不知道是谁在看她。这种像是被人窥视了的感觉实在是不太好。她环绕了一圈坐在琴艺课讲堂里的少年们,没发现什么,每个人都认认真真地抚着琴。
真不会是自己神经了吧?她躲在赵小郭后面,缩在角落里。
她听着杂乱的琴声,心里更乱了。她一动不动地按着琴弦,似乎在等着什么。
终于,那道视线又投了过来。她寻准方向,飞速跟过去。
目光触及身姿挺直的江修玺时,她怔住。
江修玺十分优雅地抚着琴,白皙修长的手指在琴线之间移动着,深紫色学子服穿在他身上硬是找不出一丝褶皱。
应该不是他。
颜迟将眼光转到江修玺两边的人身上,不认识,应该也不是。
她撤回眼光,挥去杂念,专心练琴。
她不知道,在她低下头时,一直抚着琴的江修玺指尖颤了颤,音准失了大半。
之后几天,颜迟还是能感觉到那隐隐约约投过来的目光,只是收敛了许多。但是她总是找不着源头,还差点儿以为自己精神出现了异常。
她只能忽略,忽略,只当做没发现。
这日,她正大声地背诵着文章时,突觉周遭猛然静了下来。她奇怪地收住声,发觉学堂里所有人都齐齐望向了门口。
她歪过头,看向门口处。
第14章
身着浅青色长袍的少年立在门口,挡住门外的光,逆着光线的少年眉眼精致到极点,端的是面如古月,色若晓春之花。
学堂里其他少年齐齐抽气,俱是被门口的少年容貌所震住。
颜迟也抽气,却不是为了少年俊俏的容貌,而是因为————他他他不就是那日在聚山里遇见的女子吗!
颜迟揉揉眼睛,疑心自己眼花看错了。
没有错,就是她!虽然她扮作了男儿样,她还是能将她认出来。
她怎么来这里了?还扮作男子的模样?
夫子接下来的话解答了颜迟的疑问。
“学子们,这是书院新进来的学子,陆昀。”夫子将少年领进来。
此时,学堂里嗡嗡地吵闹起来。
“已经过了入学时间,怎么还有新进来的学子?”
“怕是连测试都没过,走的后门吧!”
“也不一定,然而你看他长得这么……”
“别说了别说了,别让夫子听见了。”
颜迟呆呆地看着陆昀,心思极速运转着。女扮男装?跟她一样来书院上学?
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吧,家里人怎么会允许她做出此等大胆欺师之事?自古以来,书院就不允许女子入学,一旦发现有女子冒充男子进入书院,是要判罪的!
难道是她认错了?只是长得相似而已?
不不不,颜迟在心底摇头,没有一个人会与另一人长得一模一样,而且那种气质也绝不会有同样的。她敢断定陆昀就是那次在聚山看见的女子。
她有一瞬间的惊慌,赶忙想掩住脸,可是她又一想,她当时蒙着面,陆昀应该也认不出她来。
颜迟的伤口已经完全好了,早在前日就取下了面纱,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大着胆子故意迎视着陆昀,见陆昀淡淡地从她脸上滑过眼光之后,她放下心来。
陆昀认不出她来,想来也是,她那日遮着面,陆昀又怎么会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她认不出她来,这就行了。
管她女扮男装到这里真心来求学还是来干什么,都不关她的事。
她想定后,便不再关注陆昀。
“可否让一让座位?”
耳边突地响起一道声音。
颜迟抬睫。
只见陆昀站在江修玺同桌身旁,浅笑着对江修玺同桌说道。
江修玺同桌被陆昀如春花般绽放的笑容闪了一下,连忙答应,收拾着东西离开了。
陆昀转眼,对着江修玺道:“以后还请兄台多多关照。”
江修玺照常冷着脸,谁也别不想搭理的样子。
陆昀也没在意,只是一笑了之,坐在了位置上。
颜迟眉头一挑,貌似抓住了一些苗头。只怕这位大小姐不是来书院求学的,是另有所求吧?
她无声笑了笑,也不干她任何事。
“兄台可有东西丢失了?”
颜迟神色一动,往前送了送眼睛。
江修玺不耐烦道:“没有!”
陆昀垂下颜睫,喃喃,“真的没有么?”
“闭嘴!”江修玺更不耐烦了。
陆昀却还是挂着笑容,“这样啊……”
陆昀突地侧过头来,与她对视上。
颜迟回以一笑。
陆昀礼貌地向她颔首,随即转了回去。
晚些时候,颜迟听闻新来的学子不愿与别人同住一间房,要求单独一间。可是现在学院哪儿来的单独一间房?最后书院决定,让她住在书库邻近的偏房里。有学子私下里对这位新来的学子议论纷纷,说他怎么这么娇气,不仅带了两位书童来伺候,还不想与别人住同一间房,竟还弄得书院妥协,搞出了特权来,想必身份也是了不得的。
颜迟听到这些,倒是理解陆昀为何不愿与别人住一间房,女儿身嘛,怎么能和男子住在一起。唉,有哪个女儿能像她一样心眼儿大呢,随便就跟其他男子住一起了。不过幸亏赵小郭也是个心眼儿粗的,跟他住在一起这么久来,她只稍稍注意些,他便什么也没发觉。
说起来,她的身体渐渐地在发生变化,胸口有时被白绫绑的闷闷的,她还挺怕把胸给憋坏了。只是她现在没有办法,她要待在书院里的话,就必须绑着白绫。
只有晚上才能悄悄解开它,还不能完全解开,因为要注意着赵小郭。
唉。
“阿迟,你不高兴吗?”赵小郭见颜迟叹气,问道。
“啊,我……嗯……你晓得的,马上就要月测了,我担心考得不好。”颜迟回。
“阿迟,不用担心的,夫子说咱们只要好好温习就能考得不错了。”
“嗯,我知道,我就怕到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忘记了。”
赵小郭忽地凑过来,握住她的手,摇了摇,“阿迟,不要紧张。”
最近也不知道怎么的,赵小郭总喜欢与她亲近,不是抱抱她就是靠靠她,还总爱牵她的手。她每次想拒绝他时又怕伤他自尊心,只能依着他。
只是她心里总觉得不对,就算是亲朋之间也不该这么亲近。但她又想着他孩童般纯善的心性,也就没那么抵触了。
她说:“嗯嗯,不紧张。”她只是说个应付话,月测而已,她从不曾担心过,更别说紧张了。
————
“你快些将茶与爷端去,听这声响,想必王爷已经从外头回来了。”管家催促道。
“是,奴婢马上就端去!”只见一侍女连声呼应,端着茶,低着头走了出去。
侍女端着茶进入了王爷的书房,发现王爷还没到书房,估摸着前头可能有事儿耽搁了,就将茶摆好,候在一旁。
未几,侍女就听到外头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刚瞥见王爷的黑袍她就马上跪了下来。
“起吧。”声音如同本人般凛冽,使人心底忍不住发寒。
侍女镇了镇心神,起身将茶倒好,抖着手将茶杯递与王爷。王爷却没接住,只稍微抬手,示意她出去。侍女将茶杯放好,屈着腰退了出去,刚出了房门就见执着剑的蓝衣护卫走了进去。
“王爷。”蓝衣护卫————玄七向上座的王爷跪了下来。
陆致淡淡地瞥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人,精致冷峻的眉眼间带着疲倦,眼底青黑在苍白的皮肤下显得浓重异常,狭长的眸子里带着浅淡的血丝。
“何事?”他吐出两个字。
“回禀王爷,九公主她————”玄七顿住,似在犹豫该怎么说。
“嗯?”
眼见王爷有不耐的迹象,玄七马上将情况一一禀明与王爷。
陆致听完,皱起眉头,“胡闹!”
他揉了揉鼻梁,道:“让她回宫里去。”
“是,王爷。”玄七领命离开之时王爷忽地又叫住他。
“有消息了?”
玄七马上会意,“禀王爷,目前还未有任何消息。”
“下去吧。”
陆致坐到长案边,卷起阔袖,开始处理桌面上堆积如山的奏折。
案边的琉璃灯盏静静地吐着火苗。
侍女换了两回灯盏时,奏折将近处理完毕。侍女守在门外,努力支撑着眼皮。
这几个月以来,王爷经常都是通宵达旦,不曾入寝。侍女感到很奇怪,去年,先皇突然暴毙身亡,年仅七岁的太子即当今圣上登基之后,因着年幼,无法处理朝政之事,因此王爷担任了摄政王爷一职,掌管着朝堂上下所有事情。所以王爷那段期间非常忙,几乎是忙到第二天凌晨。
可是现在已经过了那段最忙碌的时日,王爷不知为何又突然忙了起来。夜以继日地关在书房里,批阅奏折,处理政务,仿佛又回到了那段时日,甚至比之前更甚,这几个月以来,夜晚里,王爷书房的灯就没有熄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