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云梦晚眼眸里滚落了大颗大颗的泪珠……
他看见泪珠滚落在尘土里……
他背转了身子,假装,视而不见。
……
今日的雨,不像是春雨,却像是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当暖阳终于从厚厚的云层里透出金色的,明媚的光线,斑驳落下,勾勒了云梦晚的眉眼,如画。
刘旭持着佳人的手,许诺:“梦晚,别怕,本宫此生应不负卿。”
云梦晚的眼神,依然显得凌乱,她心中的暴雨,似乎仍然没有结束,幕天席地,没完没了,茫茫然遮挡了万物,混沌一片……
萧央的声音终于响起,他回禀:“殿下,三皇子在斋心院求见。”
刘旭春风洋溢的面色冷了几分,问:“他怎么会来?”
萧央亦是疑惑,摇了摇头,道:“方才,是个小沙弥寻来传话,臣刚询问过,瞧着意思,怕是专程来寻太子的。”
“本宫知道了,”刘旭皱了眉,看了看云梦晚,又向着萧央吩咐,“你安排了人,带云姑娘先到禅院休息,我们且到斋心院子瞧瞧。”
云梦晚自顾起身,低声道:“太子殿下和萧大人自去忙,民女还记得禅院的方向,不需要人来送。”
萧央却打了呼哨,不远不近隐在暗中的侍卫现身领命,护送在云梦晚的身后往禅院方向去了。
原来今日的事,还有这许多双眼睛瞧见,云梦晚的心头似乎更加难过,只是这难过朦朦胧胧不知从何而起,亦不知该落在何处,所以,倒生出几分荒唐的可笑来。
云梦晚觉得自己应该就是这宫门贵人眼中的笑话了,她一介草民,身份只怕还比不上皇宫里喂养着的金丝雀,比不上御花园里那株四下围了栅栏的名贵的海棠花。
谁会在乎她心中的想法?
所以想什么都是无益罢了。
云梦晚不再回头用怯怯的眼神偷偷审视萧央的表情,她已经不在乎了,不在乎萧央是不是还那么嫌弃自己,有什么关系呢?她自己不也是那么,那么嫌恶着自己吗?
云梦晚也没有回头用敬畏的神色打量刘旭。躲不开的,对不对?可是,太子刚刚承诺什么?此生不负?这,恐怕才是今天最可笑的事情了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呢?猫儿狗儿似的玩意儿,一时哄着玩儿倒罢了。
可现在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等太子腻了,自己会怎样?在那宫墙深院里,埋葬了身心和牵挂?
刹那间的心乱如麻,却也是刹那间的心如枯井,从此也许是无欲无求,无情无绪?
……
斋心院里,刘暝远远看见刘旭——面上的春风,和嘴角压抑不住的微笑——不禁一声叹息。
见了礼,刘暝笑:“皇兄来宁安寺为母后祈福,怎么不曾约臣弟同来?这寺里香火旺盛,听闻平安符也是十分灵验的,不知皇兄是否已经求了灵符?”
刘旭的心头一动,挑了眉去看刘暝,只见刘暝沉静的面色上挂了明朗的笑意,却无端让阳光下的刘旭打了个激灵,一线清明在脑海里弥漫开来,尔后,遍体生凉。
似乎有些尴尬,刘旭的食指在鼻尖蹭过,笑着回答:“三弟来得及时,为兄曾听人说,这平安符在近午时分,阳气充沛的时候求来,更加灵验。此时倒是正好,你我且携手在菩萨前上了香,捐了香油,再求灵符,只盼父皇母后安康,从此平安福享天年。”
刘暝含笑答应,二人果然相携往大明殿去跪菩萨。
大明宝殿的供着的菩萨,都塑了金身,衣饰宛如行云流水,皆勾勒地彩绣辉煌,平添几分庄严气度。
刘暝跪拜罢,却立了身子,细细瞻仰菩萨的眉眼,果然慈善,神色中自是对芸芸众生的悲悯。
刘旭看他一脸肃穆,瞧得诚心,也不禁抬头端详,默默合了双手,在心头默默祝祷。
“皇兄,你看菩萨是不是笑话我们呢?”刘暝却忽然转过身来问,“笑我们也是俗人,在这碌碌红尘中,看也看不穿。”
刘旭笑了笑,在刘暝的肩上轻轻拍了两下。似乎是安慰,也似乎是敷衍。
可刘暝并不罢休,他追问:“皇兄,我们是不是真的看不穿啊?比如当年,我再不曾想过,二皇兄他会害我,我以为,我们手足亲近,我本以为,每个人都会满足自己已有的,我以为,我们走不到那个地步的。可是,皇兄,你说,他怎么就做了?他们怎么就似被迷了心窍似的?”
刘暝的话说得又快又急,却字字分明,似乎浸着无数的痛楚,冷幽幽在大殿里回荡,让刘旭的心中也开始难过起来。他想起前几日,在明阳殿前喊冤的刘旸,亦想起,据说在寝宫中被赐自尽,其实是被灌了毒酒,死不瞑目的昭妃。
蓦然想起,依然在琼华殿里将养着的,虚弱的母后,刘旭忽然着急起来,觉得自己在这个时候带着云梦晚来宁安寺赏花,的的确确是一件荒唐透顶的事情。
“过去的都过去了,”刘旭再一次在三弟的肩膀上拍了拍,比刚才的力度,重了几分,“你我皆守住本心就好。本宫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一切都有定数,该来的会来,该去的终将逝去。”
说完,刘旭转身往殿外走去,他的脚步有些急切,迫不及待想要回宫了。
可是刘暝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皇兄,四弟要回来了。”
亦堪怜:才许不负相思意,一念江山许多愁。奈何生在帝王家,辛苦谋划几时休?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8章 流言起
乍听闻老四要回来,刘旭也不禁心头一震,他转过头来,诧异问:“苗疆内乱,战事紧张,他身为湘王,不在湘州督战,怎么会忽然回京来了?”
“今日,捷报传了回来,他打了胜仗,要回京献俘,”刘暝暗暗叹息一声,目光里似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不日老四就要启程进宫了,且他信中说要侍疾尽孝,准备在宫里多住些日子。”
“父皇应了吗?”
刘暝点头:“是,父皇而今龙体欠安,盼着咱么兄弟多在眼前几日的,何况……”
何况湘王年纪轻轻,就在湘南打了几次的胜仗,所以在几个兄弟中,竟然是最早封王的,且湘王的称号,早已经享誉夕月。
想必父皇是以此为荣的吧。这次老四再次载誉回来,他在朝堂上的影响会不会就此屹立,临风不动?
刘暝忽然忆起当年在围场上的旧事。
有些东西真的仿佛在冥冥中被什么操持着一样,福祸所依,不知因果。
犹记得,当年毒针是冲着皇兄刘旭去的,最后却惊了老四刘昱座下的马。
惊了马的刘昱安然无恙,竟然还因此得父皇青眼,亲赐了“惊鸿”马。那马儿当年曾随着父皇征战沙场,谁料到,最后“惊鸿”竟然也带着老四上了战场,且,战无不胜,为老四立下了夕月战神的赫赫声名。
当年在围场上舐犊情深的父皇,或许只是为了安慰受惊的四子,亦或也有鼓励老四从军,做保家卫国一贤王的心思。可是,父皇竟然忘记了吗?他当年在众兄弟们当中夺取皇位的时候,靠的几乎全是军中的力量啊,当年皇祖父命他往襄州平乱的时候,何尝不是为了让他积攒军功,赢一方百姓爱戴呢?
为什么父皇会以为而今盛世太平,继承大统之人只需要克谨守德?他怎么会以为教育过这些兄弟亲近相处,兄友弟恭,彼此爱敬……老四就会安心地为皇兄守了江山和天下啊?!
如果,皇家的兄弟之间,都能心思澄明,肝胆相照,倘若真的如此,自己的腿,又怎么会残疾呢?
而且,现在,已经有人觉得,老四越来越像当年的父皇了。老四,老四为什么不可以认为:“惊鸿”和湘州平叛都是一种默许和暗示呢?!
刘暝眼底汹涌不定的阴寒终于流溢出来几分,只几分而已,却让刘旭生生一个战栗。三皇子从来心思缜密,可是很多时候,他所虑的,并不为过。
刘旭步履匆匆,他急着回宫,一面走,一面吩咐萧央:“你不必跟来,在此处等云姑娘好生休息,晚一些,亲自护她回宫。”
萧央并不太清楚刘暝到底和太子说了什么,让刘旭这样撇下了云梦晚匆忙而去,却只得应诺,恭送了太子与三皇子二人上马离去。
午后,云梦晚出了禅房,一眼就瞧见萧央守在门外的背影,颀长,双肩平稳,莫名让人看着安稳。只是她的心已然如枯井,再也不愿奢望,于是,挺直了脊梁,眸光敛掩,冰冷再无波澜。
听了动静的萧央转身,客气地问:“云姑娘可是休息好了?”
看云梦晚点头,他松了口气,道:“那微臣这就送云姑娘回宫吧。”
云梦晚皱了眉看萧央,微臣?他何必在自己眼前用这样的自称?难道他们都默许了自己,已然是刘旭的人了吗?不,她不要,这不是她想要的。虽然她从来懦弱,可内心深处的抵触,让云梦晚的背更僵直了起来,她依旧在袖子里握紧了拳头,不能接受,她绝不会接受这一切!哪怕,丢了性命,不过是一条贱命罢了!值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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