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江州案和夏三郎成了人们茶余饭后最喜欢的谈资之一,几乎人人都知,夏三郎去江州游山玩水,不小心发现了江州州府苦心隐瞒的真相,他不顾当地府官的追杀,历经千辛万苦回到京城,向圣人揭发了江州府官的恶行。
江州遭灾,但是府官为了自己的考绩,竟然隐瞒不报,至使江州伤亡过半,哀鸿遍野。此事一经举报立刻引得天下哗然,圣人大怒,立刻将江州一众官员斩首示众,夏三郎的名字也随之传遍天下,开启了他的青云之路。
程慧真从回忆中惊醒,她就实在想不通,她给萧景铎提供的机会不亚于江州案于夏三郎,这样漂亮的起点,为什么萧景铎就不接受呢?
……
宫殿里已经点上烛火,太子一身常服,坐在书桌前翻看奏折。灯光摇摇晃晃,照在他美玉一般的面庞上,越发显得高贵威仪。
宫室寂寂,高大的殿门却吱呀一声响了,一个少女的声音随之响起:“阿父。”
太子只是抬了下眼就又低下头,将注意力放回奏折上:“你怎么又来了?”
容珂熟门熟路地蹭到太子身边,挨着父亲的胳膊坐下:“怎么只剩您一个人?宰辅们什么时候走的?”
“眼看就要放衙了,今日商讨不出结果,他们便先回去了。”
容珂顿了顿,问:“诸位宰辅,今天是怎么说的?”
“那两个作弊的学生必然要除名了,至于另一个,尚未谈妥。”
“阿父,我有一句话要说。”
太子回过头,优美柔和的眼中看不出什么情绪,他平静地反问:“哦?你想说什么?”
容珂心里一跳,原本要说出口的话立刻就转了个头:“我此次来,是想说那张纸条的事……”
容珂将萧景铎的话大致说了,太子的神色逐渐严峻起来:“珂珂,子不语怪力乱神,可以预言未发生的事情,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知道,可是除此之外,也没有人能解释漏题的事了,不是吗?”容珂拿出程慧真的纸条,铺到桌子上指给太子看,“阿父你看,这道策论题说了什么。”
“江州贪腐,官员欺上瞒下掩盖灾情,问如何管理吏治?”太子读完之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农科和吏治是策论的必考题,许多人都会朝这两个方向押题,这个,似乎并不能印证此女熟知未来。”
“阿父你再看,题中说,江州遭了灾,当地州府却隐瞒不报。寻常人押题,要么从过去的事情中取材,要么干脆胡诌,如果没有必然把握,谁敢这样子编排朝廷命官?私自隐瞒灾情乃是欺君之罪,这可不是说着玩的。如果这是子虚乌有,江州的官员岂会善罢甘休?”
太子沉吟了一下,道:“你是说,这是未来发生的事情,而对方一时没察觉到,才不小心写了出来?”
“只有这个可能,今年,刚巧江水汛期来的又早又猛,江州却一直没事,送到朝廷的官报中都是歌功颂德,对江州堤坝的情况一点即过。”
太子不可置信地看向容珂:“难道,江州受灾了?”
就连太子都被容珂的话惊得心惊肉跳,容珂自己却很平静,她从容地点点头,神情说不出的坦然无畏:“很有可能。”
太子坐不住了,他站起身,在宫殿里踱步。他走了两圈,然后停住身,回头严肃地对容珂说:“珂珂,你这话太大胆了,仅凭一张不知真假的纸条就猜测朝中高官,若是被人听了去,后果不堪设想。”
“我知道,但是按照长江往年的情况,江州此时无论如何都不该毫无动静。天高皇帝远,如果江州遭了灾,州府怕朝中怪罪,强行压下此事,倒也不无可能。”
太子想的却要更周全一点,他摇头道:“不行,这一切只是基于猜测,若最终证实是我们冤枉了江州府官,那可就难办了。”
“这好说,我们不派东宫的人不就成了?”容珂直起身,说道,“前两天三表舅刚遭了外祖父的骂,半个长安的人都知道三表舅最喜欢游山玩水,我们让表舅去江州一探究竟,既不会打草惊蛇,也不会牵连到我们。若此事是假的,就当东宫出钱让表舅出去玩了一趟,若此事是真的……”
容珂没有继续说下去,太子却已经懂了。
“若此事是真的,那江州众人,简直胆大包天!”太子走了两步,心里已经敲定了主意,“我明日就派人去安排。珂珂,近几日你母亲心情不太好,你明日随你母亲去夏家散散心吧。”
容珂口中的三表舅是太子妃娘家的人,他自小养在夏家,排行也随了夏家的公子,行三。夏三郎不喜欢仕途,唯独热爱游山玩水,夏老爷子可谓对这个孙子操碎了心,每隔几日就要生一场气。若是夏三郎心血来潮去江州游玩,倒还挺符合他一贯的行事风格。
容珂对着太子眨眨眼,笑道:“阿父,我明白的。”
太子说完,这才笑着看向容珂,道:“说吧,你原来想说什么?”
知女莫若父,太子怎么会看不出来容珂临时换了话题。容珂尴尬地笑了下,说道:“阿父,依我看,这三个考生都留着好了。科举漏题,仅是处罚两个学生太儿戏了,谁能保证没有其他漏网之鱼?既然是杂文和策论漏题,那不如,让全部考生再考一遍好了。”
太子皱眉:“全部重考?”
“对!给他们这个机会,让他们自己来证明,到底谁是清白的,谁又走了捷径。而且,其他考生不是埋怨杂文题目出的偏吗,呵,那就再给他们一次机会,让这些考生看看,到底是我们出的题偏,还是他们本身水平不够。”
这个办法有理,虽然麻烦些,但却公允。反正礼部年年举办科举,倒也不怕再来一次。只是,太子看向容珂,无奈地点了点女儿的额头:“记仇。”
万众瞩目的科举考试结束后没多久,举子们正翘首期待放榜,然而另一条消息却把他们惊得跳了起来。
礼部张贴了榜文,这次科举进士科有人舞弊,经商讨后,礼部决定作废进士科杂文和策论的成绩,全部学生重考。
第49章 放榜
“……经礼部核查,考前确有部分学子拿到进士科题目, 尚书及侍郎对此大为失望, 下令此次进士科杂文、策论成绩作废, 全部学生重考。念在作弊的学生是初犯, 礼部暂不追究, 望诸位举子端肃心态, 再出现舞弊之事,无论是何身份因何缘由, 一律取消考试资格, 终生不得再参加科举。”
礼部的这张榜文, 宛如一颗丢入沸水中的石子, 顷刻引起千斤浪来。
不提董鹏、吴泰二人如何惶恐, 萧景铎看到这张榜文,心里却大感安定。
萧景铎本来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没想到最终结果却比他想象的要好上许多。仅是重考而已,这有何难, 他会用自己的实力证明, 他根本不需要作弊。
其他举子也在热议此事, 他们对舞弊一事大感好奇, 所有人都在猜测作弊之人是谁, 又是通过什么手段作弊。虽然许多人对礼部轻拿轻放不满,但是能重考一次, 大部分人还是喜闻乐见的。
开玩笑,那个鬼一样的杂文题目, 他们巴不得再考一遍好吗!
然而补考当天,当试卷发到各位学子手中的时候,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就连萧景铎也意外地挑了挑眉。
杂文科考题,居然还是《天问》。
一模一样的片段,一模一样的主题,甚至连问法都一样,这简直是原封不动搬过来的。
萧景铎看着这道题目,忍不住摇头笑了。出题人倒是自信,简直可以说狂妄,竟然大胆到两场考试用一样的题目。许多学子都埋怨杂文科考试偏题,而且考前还闹出了漏题的事情,出题人倒好,直接将题目原封不动地拿来,让所有人再考一遍,看看还有谁能说闲话。
官方漏题,最为致命。
考场中一片哀嚎,许多考生后悔的肠子都青了,早知如此,他们就好好研究一下原来的题目了,谁能想到,补考居然考一样的题?
而场上还有极少一部分人,或冷静或狂喜,但都迅速地拿起了笔。
上次考试结束之后,许多学生骤然放松,立刻出去寻欢作乐,只有极少一撮人愿意继续钻研考题,现在这一部分人自然得了大便宜。朝廷此举虽然匪夷所思,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个办法聪明极了。
考试结束后还愿意研究考题的人,必然是极刻苦极勤勉的人,朝廷当然欢迎这样的人进入官场。如果举子不幸没有看题,那么想要在众多勤奋人中脱颖而出,只有足够聪明足够有才,在官方漏题的情况下还能力压群雄的奇人才可以办到了。要么足够勤勉,要么足够聪明,这就是此次的选人准则。
非常不巧,萧景铎就正好研究了题目。所以萧景铎下笔飞快,文章水平比上一次进步许多。
然而等到下午的策论时,萧景铎的好运气就到头了。
因为上次漏题,这次的策论难度增大不少,净是些生僻难写的论题。萧景铎叹气,他就知道重考不会这么简单。
等到考试结束后,萧景铎亲眼看到一个小童走来,当着所有人的面给试卷糊名。许是看出了萧景铎的惊讶,童子解释道:“上次泄题影响恶劣,为了公允,这次所有试卷糊名,能不能考中全看自己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