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老夫人被气得倒仰,萧景铎连忙凑过去扶着。老夫人看见萧景铎,才觉得心里舒坦了一些:“这个不听话的讨债鬼,真是气死我了!要是你有你大兄一半的懂事就够了。”
幸亏老夫人不知道,今日之事全是她口中懂事的长孙搞出来的。明明是萧景铎指点侍女带着萧景虎出去,他却说萧景虎被带走全是因为侍女,明明他提前吓唬萧景虎才让萧景虎如此抗拒,而现在他却能从容地充当劝架人。
萧景虎现在听到萧景铎的名字就烦,刚刚萧景铎还在外面威胁他要给他请夫子,现在好了,祖母居然真的听了。一想到村里那位严厉夫子的手段,萧景虎就浑身打颤,他气恼地瞪了萧景铎一眼,一骨碌爬起来跑了。
“虎儿!”老夫人喊了好几声,萧景虎头也不回。老夫人气得心肝疼,扶着萧景铎的手都在颤,她回头看了萧景铎一眼,突然有了主意:“铎儿啊,你是长兄,要多看顾弟弟。要不,你跟着虎儿一起去学堂?也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你在旁边看着他,不要让他磕着碰着就行了。”
萧景铎点点头,露出一副孝子模样:“好。为祖母分忧,孙儿责无旁贷。”
然而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他却轻轻笑了笑。
目标达成。
萧景铎曾多次想过,为什么萧英胆敢这样放肆。从表面上来看,这是因为赵秀兰是独女,赵郎中已逝,家中也没有兄弟,所以她才会被萧英任意摆弄,被褫夺了正妻之位都不敢声张。但是追根到底,这一切的根源,不过出于萧英是官,而赵家是民罢了。
贫不与富斗,富不与官斗,这个道理从古到今都适用。
想要在萧英手下有抵抗之力,甚至站在和他同等的高度上对抗,唯有也成为官员。
如今做官除了靠门第,还靠祖宗的荫蔽。祖父叔伯在朝中做官,才能将子侄弄到朝廷里。可是萧家不是世家,萧景铎也不想靠萧英,他就只能走另一条更加艰辛的道路。
前朝的科举虽然没办几年,但对万千平民来说却是石破天惊的第一着。千年以来,历来官都是官,民祖祖辈辈都是民,断没有交换身份的可能。而前朝皇帝这个异想天开的法子,却给千千万万寒门子弟开出一条通天路来,即使希望渺茫,万里无一,但总算是有了一线改变命运的机会。
现在皇座上早已换了人,一个新的王朝重新命名了这片土地。虽然科举制度还没有被提起,但萧景铎有一种近乎笃定的直觉,如今美貌善战的新皇族,一定不会荒废了科举这条路。
世家的势力真的太大了,数百年来一直牢牢占据着高处,肆无忌惮攫取权力和财富的同时,还不允许其他人往上爬。世家一手推行了按门第分配官职的选拔制度,这无疑对寒门大大不利,平民几乎没有改变命运的机会,除了乱世投机,几乎再无做官的可能。这对江山社稷是极大的危险,对君主同样危险。
所以萧景铎才敢笃定,科举一定会再办起来。而他需要做的,就是提前准备好,读书习字,等开科的时候顺势报名,然后入朝为官。他耍了手段让老夫人请储书辛来府教书,就是看中了储书辛赶考学子这个身份。为此,萧景铎还故意激了萧景虎一把,让自己能名正言顺地前去旁听。
有时候萧景铎自己都觉得他这个人很可怕,母亲几度垂危,萧英固然是主谋,可是老夫人亦是帮凶,他却能和老夫人同坐一堂,维持着若离若即的关系。他明知老夫人对他有愧疚之心,所以他故意不冷不热地吊着她,让老夫人觉得再加把劲就能融化萧景铎心里的隔阂,然后连续不断地顺着他。
然而奇怪的是,他愿意和助纣为虐的老夫人维持假象,却一点都不愿意向萧英妥协。其实他远不必这样麻烦,只要他提出来,自然有人替他安排好夫子,甚至安排好日后的官职,前提是他低头和萧英服软。
可是萧景铎不愿意。
所以他只能费尽心机,用各种旁门左道实现自己的目标。
旁门左道就旁门左道吧,萧景铎对此十分坦然,他承认自己心术不正,但只要能抓住科举的可能,抓住做官的那一线希望,他就愿意放手一搏。
考取官途之路,才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老夫人:这些侍女真是不省心,整天就知道哄着我孙儿玩。
侍女:?
老夫人:更气人的是我说虎儿不听,她们一说虎儿就放下了木剑,跟着她们去外面玩。真是气死我了!
侍女:???
侍女:发生了什么?
第11章 夫子
没几天,储书辛传来回话,同意来定勇侯府授课。
萧景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老夫人的婢女前来通知他明日正式开课后,一整个下午,萧景铎都待在清泽院里打理东西。
虽然新朝已定,但是物价依然居高不下,一斗米高达八千钱,别说寻常百姓,就是达官贵人也买不起。至于笔墨纸砚,这些原本就不便宜,战乱连年,生产被大肆破坏,纸价更是飞涨。
而萧景铎被发配在偏院,自然不会有人替他准备文房用具,他目前这些,都是他利用手里的银钱,断断续续从府外买回来的。
秋菊替萧景铎收拾笔墨,嘴里还忍不住抱怨:“侯爷真是狠心,大郎君明日就要去见先生了,他居然问都不问,连文房都不替大郎君准备。这样粗糙的墨,哪里配得上大郎君的身份……”
萧景铎却淡淡笑了:“用不着。”
“啊?”秋菊抬起头,不解地问,“怎么会用不着呢?就算郎君现在还埋怨侯爷,那也不能和钱过不去啊!纸墨好花钱的。”
萧景铎没有再解释,他的目光移向窗外,沉思起来。
秋菊的话倒是给他提了醒,不说其他,光读书所需纸张就是一笔极大的支出,这些钱萧英不会替他准备,萧景铎也不想用萧英的钱。那么这笔钱如何来,就成了目前最紧迫的问题。
萧景铎上京时还未和萧英闹翻,那时下人给他送来许多金银玉器,他到现在还留着。可是这些虽然贵重,却并不能解燃眉之急,他现在身上的现钱,连五百文都不够。
然而除了自己的笔墨,他还要供母亲养病。虽然每隔十日就会有郎中来府中请脉,省了一笔医药钱,但是不是萧景铎故意贬损,这个郎中的水平实在很菜,医术远远不及外祖父,无论是什么病,到了他那里就只有一种办法——驱鬼。
萧景铎忍了这个庸医许久,最后还是决定另想办法,自己花钱给母亲另外熬补药吃。可惜,外祖父去得早,如果他自己学习了医术,哪里用得着请外面的郎中。
和母亲的病比起来,他自己的用度要靠后许多,所以萧景铎上街买笔墨时并没有选最好的,反而挑了最实惠的。
为此,秋菊还不断念叨:“大郎君您太委屈自己了,笔墨在学堂就是门面,您是侯府的大郎君,怎么能失了身份?”
萧景铎自己却不在乎:“虚名而已。”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秋菊看着萧景铎,眼里突然涌出泪来:“郎君你才九岁,这个年龄的孩子哪一个不是贪玩不休,攀比成性,你却这样懂事。”秋菊用力抹掉眼中的泪,语气坚定,不知是想说服萧景铎还是说服她自己,“郎君,你以后一定会有大出息的!”
萧景铎被秋菊逗笑,他点头道:“借你吉言。”
秋菊看着萧景铎的笑,似乎愣了愣:“郎君,你刚刚笑了!你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
“是吗?”说着,萧景铎就下意识地收敛了笑意,恢复成冷漠淡然的样子。
然后萧景铎就看到秋菊这个哭包又露出想哭的表情,他有些手足无措,立刻站起身来:“你先忙,我去看看母亲。”
话音刚落,萧景铎不敢再看秋菊的神色,一溜烟跑出去了。
正房里,赵秀兰靠在床上,失神地看向窗外的落叶。“已经到秋天了啊……”
萧景铎刚进门,就看到母亲失魂落魄的模样,他心中滞了滞,努力换上笑容,装作欢欢喜喜的模样朝赵秀兰走去:“阿娘,明天我就要去跟着夫子读书了。”
“是吗?”赵秀兰露出虚弱的笑容,“真好,我的铎儿也能读书了。”
读书历来都是世家的特权,家庭好些的平民能认字就不错了,遑论翻看那些儒道经典,更别说许多藏书在市面上并不流通。这些书都藏在世家内部,以家产的方式代代相传,概不给外人翻阅。
直到前朝可以通过读书做官以后,民间才渐渐兴起学堂。要不然读书识字无用,平民百姓为何要耗费巨资送孩子读书?
赵秀兰因为父亲是郎中,这才能认字,但四书五经却是不懂的,这是世家贵族才有机会,也有权力看的书。
借了赵秀兰的光,萧景铎也识字,但并没有系统地开蒙过,所以请夫子来教习,对他利处极大。
萧景铎陪着赵秀兰说话,他很快就发现赵秀兰神思不属,时不时掩唇轻咳,显然沉疴难愈。
萧景铎心不住往下沉,他知道自己仅是粗通药理罢了,远不到能给人看病的水平,可是他还是大着胆子,光凭一本医书就给赵秀兰开方熬药。因此除此之外,他已经毫无办法了。